陷阱 下(1 / 2)

蒹葭_高h作者:八爪南宫

陷阱下

猎场广袤,浓淡交叠的绿色草地接天连地,柔毯一样化开令人耳目清新的绿,一个不留神就要被那温润的色彩给夺取心神,只觉得天地阔达而青翠,在远处和柔润的几乎要滴下水来的蓝天融为一体。

苏倾容微微垂著头,沉络站在他身边,似乎没有看到百官陆陆续续聚集的态势,只是挽著丞相的手,在皇帐外的回廊上閒谈。

虽然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绝对是场破表级的美色盛宴,可是看到这一幕,许多世族官员的第一反应是头皮发麻。

皇上一个人就已经足够折腾的百官头疼脚软了,要是再加上丞相……大家日子就别提有多难过了。这两个人联手,效果从来都是一加一大于二,他俩真想干点什么坑人的事情,那叫一个算无遗策……

前几日,丞相在朝上总是不怎么吭声,只是一心肃贪。可看现在的情形,册封个辰妃,丞相都能抽空前来猎场,显然说明,肃贪的事苏倾容已经处理的差不多,可以有閒情逸致干点别的了……

丞相大人你不要这么有空啊我们会发毛的……许多世族官员嘴上不说,脸上不显,可是肚子裡忍不住声声哀嚎,丞相越有空,大家日子就越痛苦啊。

苏倾容也好,沉络也好,自然都不会理睬他人肚子裡的哀鸣,既然百官都来了,就纷纷去远处的大帐落座,来个小廷议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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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黄门内侍去请各位大人入帐,一时间,大草场上朱袍玉带簇簇,雪白牙笏银色鱼符光彩莹莹。

大帐外,一片笙箫,琉璃光射,破云晓处,红日洒开一片金光,大帐帷幕在晨风裡转折翻飞,龙飞云海的纹路裡填上了金粉,时不时卷进去翻出来,闪闪如波。

这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慕容尚河却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是嗅到了异乎寻常的意味,这是他为官几十年积累的老辣直觉。虽然说不上来,可是就是隐隐不对。

脚步在踏入大帐的前一瞬间,他顿了顿,扭头去看紧紧跟在身后的叶兆仑和江烨。

叶兆仑眼底黑青,面皮僵的像是糊了什么冷泥。自从叶子衿被赐死,他这些天一直都是这幅样子,阴鬱中透著几分刻薄,看江烨的神色更毫不掩饰的厌憎和妒恨。

江烨呢?自从叶子衿赐死,江采衣晋封的事后,反而更加贴紧慕容尚河。

别人不清楚,江烨己却是很明白自己的处境:江采衣得宠,对他自己一点儿好处也没有!这件事,只能让他在世族团体中处处结怨。因此对江烨而言,他必须更竭力的争取慕容尚河的信任,才能立足。可是,这信任就像才在一个脆弱的鸡蛋壳上,随时都有崩裂的危险,更烦人的是……赤豪还没了,而大猎就在跟前!

这些慕容尚河都清楚,他也乐得看叶兆仑和江烨胡别苗头,这两人越是水火不容,就越会越争相讨好他,也就越好控制,慕容家获得的好处就越大。

叶兆仑和江烨都正常,那么不对劲的是什么呢?

慕容尚河的目光落在一排排走入大帐的官员们身上,一个激灵,心头下沉,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今日百官入帐的走势,不对劲。

丞相的班子如常,各走各路。

然而,今日,许多朝中原本在丞相和世族间保持中立的官员、小世族派系出身的官员、翰林清流们,在朝中没有靠山的官员,或者在派系中受到排挤的官员,纷纷带著热切的目光,紧紧追随著苏倾容的背影,有意无意的靠向丞相那边。

甚至,有些个世族出身的大臣也对苏倾容明显恭敬了好几分。与此相比,而大部分人看到叶兆仑的时候,都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和憎恶。

……叶兆仑什么时候讨人厌到这个地步了?慕容尚河不禁讶然,眼睛不著痕迹的来回在各个各大臣面上扫视,不少人低下了头,脚步却像黏在丞相背后一般,紧紧尾随。

苏倾容对此似乎一无所觉,双手笼在袖口,墨玉般的乌髮整齐而简单的挽了,一根白腻如雪的竹节玉发簪,宛若十一月尾的纤月,仅仅是一钩白色,白的撩人勾心。

暖风吹得几络长髮搭在颈边,说不出妩媚颜色,苏倾容微微垂著头,仔细的白皙手指上红润的血色,忽然展颜微笑起来。

笑靥如开在无边业海裡的花,仿佛什么惊人的美优雅的绽放了,天青雨色的衣衫都像雾一样在暖融的大帐裡面带来丝丝清凉。

慕容尚河看见苏倾容笑就心肝脾肺肾都发疼,索性撇过头去。

******

沉络就等在大帐裡,因为不是在金銮殿,礼节倒也没有那么繁杂,百官行了礼之后纷纷起身,按照朝礼分开两拨站在一旁。

慕容尚河立即就要开口反对江采衣封辰妃的事,但是沉络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时间,反倒是率先议起在魏起山死后,工部司郎中该安排谁接任的问题。

慕容尚河脸色一整。

按他的想法,工部是必须看紧的。这一场肃贪,已经被苏倾容插手的过分了,而工部,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染指的。最好,是能让叶兆仑兼任这一职位。一方面,叶兆仑非常得慕容尚河信任,另一方面,慕容尚河也有借此抚慰叶兆仑失女之痛的意思。

哪知道,慕容尚河刚刚提起话头,朝野上下,除了几个慕容派系的铁杆大臣之外,几乎人人众口一词,激烈反对这个提议!

慕容尚河吃惊,他听了几个大臣的驳斥,发现这些人与其说是在反对叶兆仑兼任工部司郎中,不如说,他们在故意找叶兆仑的茬!

叶兆仑,什么时候惹了这么大的众怒?!慕容尚河暗暗心惊。

自然,慕容尚河没有忘记,当初,叶兆仑为了在皇上面前立功,弹核傅纶、张明山、韩靖等人贪污,就因为这一场弹核,导致苏倾容抓住话柄大肆肃贪。

眼看著三司一个一个的审查,人一个一个的抓,朝裡人人自危,风声鹤唳,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下狱的是谁。

朝裡的大臣谁家裡没有一黑锅底的烂帐?傅纶等人被弹核后,超沉闷几乎个个兔死狐悲,自然也就会痛恨掀起这场肃贪大战的始作俑者────叶兆仑。

可是……也不至于恨到这个地步吧?看这些人的架势,已经等同于御前撕破脸了啊。叶兆仑不仅仅是吏部侍郎,还是北周最老牌的贵族,这些人怎么就那么大胆当堂和叶兆仑开杠?

还没等慕容尚河思考完,就见平日甚少发言的礼部侍郎突然出列禀奏,“陛下,下臣有要事禀报。”

不知怎么的,慕容尚河听著这声音心头猛然跳了一下,不由得看向苏倾容,只觉得他站在对面,嘴角的笑意渐渐更深了几分。

沉络斜倚在中央大椅上,身侧是一大尊黄釉金彩牺耳罐,插著满捧珊瑚红的杜鹃,开的粉光蒸霞蔚,映的帝王表情也不甚清晰。

“卿奏吧。”沉络点头。

礼部侍郎抖开长长一卷丝绢,长长的坠及地,黑而细的楷字仿佛流淌的墨,在阴凉的大帐裡在光亮的丝绢上泛著黑泽,密密麻麻映入眼帘。

虽然看不清那些字,慕容尚河还是猛然头皮一冷,他嘴唇微微起伏,死死盯著那张弹核奏本,似乎要将裡面的每个字读清楚。

然而礼部侍郎却陡然收起奏摺,恭恭敬敬地上了皇帝案前————“启禀陛下,臣要弹核叶兆仑!先前,叶兆仑弹核傅纶、张明山、韩靖等几位大人贪渎,然而在臣看来,叶大人自己也有重大贪渎嫌疑在身!他私账不明,在吏部私授贿赂,春闱秋闱中舞弊卖官,还克扣渡口平仓粮……”

叶兆仑脸色大变!

一条条要命的罪名被桩桩扣下来,叶兆仑已经顾不得朝礼,大喝厉声打断礼部侍郎的参奏——“你血口喷人!”

“真的是血口喷人吗?叶大人?”闫子航站在苏倾容身侧,笑吟吟的语调半含嘲讽,“前年万寿节(皇帝生辰),你上给陛下的贺礼是一座紫琥珀青龙踏金雕,至少值两万两银子。去年万寿节、上元节,叶大人置办的贺礼都是首屈一指的,怎么算也不下五万两银子。请问,叶大人你俸禄有限,哪裡来的这些银子?”

叶兆仑脸皮发绿。

官做到了这个地步,说不清道不明的银子肯定数不清,这是朝中人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也是皇帝默许的。只要私底下做的不要太难看,皇上是不会要求这些三品大员们个个都清水衙门的。

当初上贺礼是为了讨好皇帝,给女儿进宫打好底子,他自然抓住一切能示好的机会表现。上贺礼的时候,叶兆仑大出风头,皇帝也笑吟吟的收下并且回赐嘉奖了。然而叶兆仑却丝毫想不到,万一一旦哪天皇帝翻脸,或是有人清算弹核,他那些贺礼,就是铁证如山的罪证!

礼部侍郎之后,还紧跟著几个大臣纷纷出列────“禀告陛下!臣弹核叶兆仑僭越狂悖!属下在市集上找到了几件刻著大内御印的珍宝,皆是陛下曾经赏赐予叶大人的,他居然将御赐珍宝拿去集市倒卖……”

再一人出列,“启禀陛下,臣弹核叶兆仑伪造妖言,与僧道谋为不轨……”

又一人,“启禀陛下,臣弹核叶兆仑见他人诗词文章语多狂悖不行……”

“启禀陛下,臣弹核叶兆仑……”

一时间,整个大帐简直变成了是三法司审案的诏狱,声浪滚滚!甚至有不少地方上的官员作为人证被带了上来!

御史台、兵部、地方的弹核奏章一部部抬上来,摺子几乎堆了一地,各种罪名连篇累牍,书记官必须奋笔疾书才能跟得上弹核的速度。

僭越、狂悖、欺罔、专擅、贪渎重墨……甚至连叛国都罗织了出来一两条!其中十几条是足够夷三族的死罪,还有十几条,连诛九族都不够杀……以叶兆仑的官位,就算这些罪名都是假的,他也不可能活著回家去了。

叶兆仑在一片混乱中十足无措,只得伸手去抓慕容尚河。慕容尚河顾不得叶兆仑,他脑子如同被铁锤砸过一般混乱,却侧过身避开了叶兆仑的抓握,这种时候,无论下一步怎么走,避开被叶兆仑牵连才是正理!

大帐裡似乎变成了闹市,人声一声叠著一声,帐纱在风中呼啦啦作响。

帐内奏摺搬动的声音,侍卫们刀戟响动的声音,弹核启奏的声音,交错起来如同沸水裡面再添一把油,火药味四溅。

慕容家的官员显然还没能消化的了这件事,木头人一样万分震惊的站在原地────什么时候,这些中立的派系们全都投靠向苏倾容了?

叶兆仑孤零零的站在中央,文武百官左右各有发言,然而竟然发现没有一人出手替叶兆仑开脱,慕容尚河一脸难以抑制的震惊。

苏倾容再有权势,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收拢这么多官员,只能说,这些官员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要将叶兆仑置于死地!

为什么!????

******

几日前,相府。

苏倾容好静,除非是极亲近的心腹,否则一般官员,连相府的台阶都别想爬上去坐一坐。

然而,肃贪开始几日后,苏倾容居然命人打开了相府的大门,不再拒绝官员拜访。

心裡发毛的官员们正愁没有门路去苏倾容面前求情,眼见相府开门,个个喜不自胜纷纷上门拜访。

其中最勤快的几个就是傅纶、张明山这几个被叶兆仑弹核过,正在待罪的大臣。

******

虽然罪名还未定,可是傅纶知道,如果就这么乾等著,杀头这是迟早的事。

叶兆仑弹核那日,是苏倾容在朝堂上出手,阻挡了叶兆仑将他们直接拖下诏狱的势头,替他们保了个暂时待罪的缓刑。于是,傅纶就明白,丞相,是唯一可以救他们的人。

“丞相!”傅纶趴在苏倾容脚边,只差没有泪涕横流,头磕的邦邦作响,“还请丞相救救下官!下官,下官只是一时糊涂啊……”

“救你?”苏倾容淡淡含笑,手上托著龙泉窑梅子青釉莲瓣纹盖钵。粉青色的光泽翠润欲滴,是被形容为“雨过天青云破处,梅子流酸泛青时”的绝品,薄薄香韵水汽在指尖转饶。

美丽的丞相大人漆黑睫毛下在肌肤上刻下细长的阴影,表情不甚在意,颦轻笑浅,随口说道:“我为什么要救你?”

傅纶汗津津的。他知道,丞相既然命人开了大门,肯定就是允许他们来求情。

然而,这情该怎么求也是个问题。

如果筹码不足以让苏倾容动心,丞相就不可能为了他们去和世族们撕破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这,丞相大人能对什么东西动心?

傅纶声音带著哭腔,“下官,下官不才,家裡尚有五六百万两存银……”

苏倾容轻笑一声,似乎是觉得傅纶蛮有趣的,端起茶杯,意思很明确,送客。

盈盈清水漫上他优雅柔软的嘴唇,青色衣衫蝶翼般搭在脚底,玉石砖地仿佛镜面,倒映著他的身影。

琥珀杯倾荷露滑,玻璃槛纳柳风凉,苏倾容翡翠发簪碧油的颜色和著乌髮的润泽,一同上闪烁著光泽,似在玉上一朵盛极之花。

桌上的白蜡轻轻炸开一声烛火,苏倾容的面容在烛火中瞬间明灭,傅纶一眼就看到了他白皙额头上的那颗朱砂,犹如某种妖娆鸩毒,让他绝世美貌的容颜浮现出微妙的妩媚。

傅纶一个激灵,吓得四肢并用,紧紧贴在地上不敢起身,脑子飞速运转。他自己起身走人简单,可是出了相府大门,势必就要面临脑袋搬家、连累三族一起陪葬的悲惨结局。

面对苏倾容,最好第一时间掏底牌!

“丞相大人!朝中像下官这样,不出身世家,却还有点小权的官员还很多,平日关系都很不错。如今慕容尚河和叶兆仑欺我们没有靠山,说弹核就弹核……下官待罪,只怕这些官员也都心有戚戚焉。如果,如果丞相能救下官一命,下官定说服这些人一起,唯丞相马首是瞻!”

见苏倾容不语,傅纶如同竹筒倒豆一般将所有人名都报出来,这些人涉面相很广,就是所谓的中立派系,当初,个个如同牆头草一般,在慕容尚河和苏倾容之间摇摆,两边都不投靠。

苏倾容笑而不语,这些人都是谁他很清楚,现在耐心听著,不过是和心底的名单核对罢了。

傅纶不敢藏私,为了自己的性命,知道什么就统统说出来。

“这些人,你有多大把握说服他们投靠本相?”末了,苏倾容淡淡问一句。

傅纶眼看救命有望,激动的满面红光,“丞相大人,不用我说,这些人也早就希望投来丞相门下……毕竟,毕竟大家谁手裡没有说不清楚的银子?只要丞相能刹住肃贪的风头……”

“不可能。”苏倾容淡淡的瞟了傅纶一眼,“肃贪绝对不能停。至于你,只要能说服中立派系投靠本相,本相自会保你。”

“可……可……”傅纶张大嘴,脸上什么颜色都有,“丞相,肃贪一事已经举朝沸沸扬扬,叶兆仑也确实抓到了下官的证据,如果肃贪继续下去,定会形成举朝大行之势……丞相,丞相要怎么保下官……”

肃贪,牵扯到吏部,三司,还有慕容家。在这些人眼皮下,光天化日的保一个已经证据确凿的贪官,即使是一手遮天的苏倾容,也没办法做到吧?

“这和你无关,”苏倾容起身送客。

傅纶虽然担心,但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再追问,心裡不满,却也不敢多言,只好唯唯诺诺的退了下去。

傅纶前脚才走,闫子航后脚就踏上门槛,扭头笑语,“丞相,你怎么欺负傅纶大人了,求完人还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没什么,只是懒得花功夫和他解释而已。”苏倾容淡淡的拢起袖口,白皙指尖透出梅子青色的袖口,仿佛几根雪线似得灼人。

闫子航扬起眉,这就是丞相的一贯风格。他虽然点头同意保住傅纶,但是太蠢的家伙,苏倾容是没那个心思去点拨的。如果傅纶放心不下,战战兢兢的把自己给吓死了,丞相也只会当他是自己蠢死的。

“丞相,学生不明白,你为什么答应要保住傅纶?那人和废物差不多。”闫子航问。他听著,傅纶似乎给苏倾容也带不来什么绝大的好处,中立派系,能有多大用?管这事干嘛?

苏倾容拖著下巴,手肘抵在清凉的桃花木田黄石桌上,招呼闫子航坐在对面,头一歪,将一头乌髮枕在衣袖上,蜿蜒一桌细丝一般幽凉的黑。

相府的梨花开的好,雪白的花朵间还有一颗一颗累累珠子般的骨朵,紧紧攥成一团,花开半夏,如诗如画。

美豔惊人的丞相大人淡淡嗤笑,“他自然是废物,可惜有些人的价值,从来就不在这个人本身。”

“嗯?”闫子航非常虚心求教。

“现在举朝被肃贪弄得人心惶惶。慕容尚河也罢,其他人也罢,都恨不得离傅纶远远的,害怕被牵连。现在是否人人都认为,傅纶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下来的?”

“自然。”

“那么,如此难保的人,却被我保下来了,朝廷百官会如何看我?又会如何看慕容尚河?不惜千金买马骨,为的自然不是马骨本身。”

闫子航恍然大悟,“叶兆仑和慕容尚河弹核傅纶,丞相却保下他。那么日后,所有非世族派系的官员自然会对慕容尚河心灰意冷,一心一意投靠丞相。这自然是极好的,然而,不停止肃贪,傅纶怎么保得住?”

苏倾容微微睁开半垂的眼睫,春水流光一滑而过,眉间朱砂红的惊心,半幅青丝蜿蜒在脸侧,清豔中混合著莫可明说的妩媚,就混合成一种凌厉尖锐的风情,“肃贪已经开始,压是压不住的。傅纶么,根本就不用我去保他,只要把肃贪这件事闹大,傅纶自然能保住。”

闫子航微微一想也就明白了,“丞相的意思是,肃贪的事儿闹大了,所有世族官员们都会帮著一起遮掩,不会多追究傅纶等人?”

苏倾容颔首,“自古以来,小事要大办,大事要小办。叶兆仑一开始弹核傅纶,是为了给自己立功。但是一旦肃贪这件事闹大,所有世族都会牵涉其中。待影响到了全国的时候,自然会自上而下刹住。杀一两个贪官,天下人会拍手称道,然而,如果闹得朝廷人头滚滚,天下人不仅不会称讚,反而会痛駡朝廷藏污纳垢,腐败透顶,一哄而起动摇国本。再往上闹的话,对谁都没好处。到时候,先从世族的属地闹起来,你且看,最急的就是他们。”

“傅纶虽有罪证,但陛下只要压著他的案子,不定罪也不释放,让三司一直慢慢调查,挨到事情过去,也就随陛下处置了,傅纶自然可以活命。”苏倾容淡淡笑看著闫子航,“尔敏,肃贪这件事,是为了给陛下北伐凑齐必须的银两,这些人贪墨的银两,我不但要收回,还要让他们自动交上来。”

“自动交上来?”

美丽的丞相大人耐心解释,“我保住傅纶,所有人都会看在眼裡。那么,这些人自然也会来求我保他们的命,届时,别说贪墨的银子,只怕所有家财,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奉上。”

“……丞相,你这也是受贿!!!”肃贪的却受贿,还有比这更没逻辑的事儿吗!!!

“嗯?”苏倾容微微扬起睫毛。

“……”闫子航默默住嘴。算了丞相大人,反正你手下的黑事儿也不止这一桩……

傅纶就是一个风标,给予这场肃贪风暴中,急遽渴望保命的官员们指明了方向────丞相。丞相可以保住他们的命!

这对满朝在世族和丞相间迎风摇摆的牆头草官员而言,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一旦苏倾容保了他们,这种割不断的牵繫就算拉紧了,中立派系也好,清流也好,只要手裡不乾淨,都必须依附苏倾容,变成丞相派系的外党,硬著头皮和慕容尚河作对下去。

“肃贪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三司做他们的事,我们等著看热闹就是了。”苏倾容淡淡微笑,弯起漆黑的美眸,“事情闹大的时候,不杀几个人是没法交代的。那么,深受肃贪影响的大臣们,一怒之下会推谁出去做替罪羊?”

闫子航苦笑,还能有谁?自然是那个犯了众怒的叶兆仑啊……

这一次,只怕所有官员,无论是中立的,清流派,还是世族派,不约而同的,要找叶兆仑麻烦了吧?

薄薄水汽拂上唇瓣,苏倾容微微举起青釉茶盏抵住轻笑的唇齿,懒洋洋的歎,“这世上传的最快的,就是消息。”

窗外梨花如同白雨,一层一层在风中落。

香软的雨,一片片,堆积在屋簷,在窗櫺,在丞相的脚下。

******

猎场大帐,苏倾容一语成谶。

百官几乎将所有的愤怒全部发洩到了叶兆仑身上,有证据的拿证据,没证据的捏造证据,似乎只要叶兆仑死了,其他人就安全了。

为了防止民间动盪,朝廷不能多杀人,可也不能不杀人,因此,没人顾得上搭理傅纶等人是不是下狱了,世族们也顾不上,最重要的是推出一个替罪羊保护他们自己,于是,叶兆仑当庭承受了无比可怕的攻讦。

能在如此短的时间捏造如此之多的罪名,显然百官已经集体狂热了,针对叶兆仑露出一张尖锐可怕的僚牙,恨不得就在皇帝面前扯裂了叶兆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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