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他也进了诏狱,必会引起轩然大波。朝臣恐怕会立刻分化两派,拥戴他的必要奔走呼告,设法“救”他出来,而厌恶他的怕是恨不得他烂在这诏狱里。互相争斗起来,难免损伤。
但这些都不是他真正担心的。这是父皇的事。是父皇这些年来放任阉党的结果。即便他小心翼翼不去提前挑了这脓疮,迟早也还是一地狼藉。
他唯一担心的是嘉钰。
嘉钰是极聪明的,一定明白他的心思。但四郎毕竟也还是个身体孱弱将熟未熟的半大孩子,这么多年来又一心一意地跟在他身边,从未有一日经营自己的“势力”。四郎执意如此,是在防着生母和外家。只有四郎全然处于他靖王嘉斐的庇护之下,无法切割,这些人才会息心,才会明白自己该站在什么位置。
嘉斐从未想过将嘉钰当作人质,但在事实上,在无数朝臣眼中,甚至在他的养母万贵妃眼中,他恐怕早已在这样做了。而如今一旦他入狱离开,不能尽快归位,四郎便会立刻失去遮蔽,成为群鲨撕咬的猎物,要么死,要么沦为傀儡,任他再如何巧智,恐怕都难以逃脱。
可嘉钰那样的性子,如何能忍受为他人所摆布?又何况嘉钰的身子着实是再受不得风波了……
这一次筹谋,他实在不能先让嘉钰知道,却又忧心瞒得太严实会让嘉钰受太多惊吓。
嘉斐左右为难,终只能拧眉叹息。
张思远走了以后,他便返回里屋,坐在甄贤床边静静看着。
小贤还睡得很沉,想来是因为伤势和汤药的缘故。
这情景一恍惚竟让嘉斐有种昨日重现的伤怀,宛如又回到了少年时,他和小贤并头缩在一个被窝里,脚压着脚,手贴着手,彼此用体温取暖。那时候小贤每每睡得沉了总会下意识往他怀里钻。于是他反而睡不着了,只能浑身僵硬地抱着怀里的小人儿,一遍一遍描画那如画眉眼,按捺不住心猿意马。
嘉斐轻手轻脚除去鞋袜外袍,上床掀开被褥,小心翼翼将甄贤整个搂进怀里,唯恐压到他伤口。
如今的小贤早不是当年柔若无骨的那一小团了,纵然是瘦削修长的士子,也有一把轮廓分明的硬骨头。
只是未免也太瘦了点。也不知这些年究竟都遭了什么罪,好容易回来了,还没过上一天安稳日子,又伤成这样……
嘉斐心疼地抚过甄贤紧蹙的眉心和单薄的肩膀,忍不住在他前额浅啄亲吻。
甄贤的额角沾染着一层薄汗,嘉斐仔仔细细擦拭了,又拢了拢那些散碎发丝。他便这么抱着甄贤不知又静静躺了多久,直到窗外已不剩多少天光漏入屋中。
眼看是要彻底黑下来了。
他犹豫着是否该去掌灯,又不舍撒手。怀中的人却终于发出细微的声响醒转过来。
昏暗中四目相顾,一时忘情,嘉斐甚至来不及遮掩起眼底暗涌的思绪。
他见小贤半仰着脸,望住他静了片刻,便轻声叹息:“……殿下是有事为难么?”
太藏不住了。哪有让病人替自己担心的道理。
嘉斐暗自唏嘘,只将甄贤又往怀里搂得愈发紧,低声哄道。
“小贤,你只管信我就好,别的……你什么都不要管。”
但如此敷衍的宽慰自然是哄不住甄贤的。
自打睁眼看见嘉斐脸上的表情时,甄贤就知道殿下是有什么打算瞒着他了。
只是他却也不能多问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