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急转,灌进鼻腔的凉气激得他一阵头晕目眩,不由躬身按住心口。
“四殿下!”一旁的玉青正无所适从,见状吓得一个激灵,慌忙上前扶住他。
嘉钰却用力一把将他推开,低吼:“你楞在这里干什么?领王府卫的人上去啊!”
“我……可是王爷让我——”玉青没防备被推了一个踉跄,又是委屈,又是迟疑。
“不用你管我,死不了!”嘉钰身子摇了一下,赶紧撑住身旁梁柱使自己站稳,抬眼见玉青还站在原地发愣,急得又骂:“快去啊!”
那边童前早已带几个鞑靼少女牵狗去了。玉青左右找不到拿主意的人,也知道这么犹豫不决不是办法,只得埋头依言去了。
大殿里终于空下来,只余嘉钰一人。他扶着那根粗壮梁柱,缓缓摸索的指尖几乎抠进雕凿深刻的纹路里,仔细分辨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
二哥还在和卢世全对峙。
小七已冲上去了。
鞑靼少女们牵着狗也冲上去了。
人声,狗吠,火把燃烧时的噼啪作响,还有童前和玉青领着的靖王府卫身上沉重的盔甲在动作时摩擦碰撞的嗡鸣,把本该寂静的深夜撕裂得分崩离析。
早已被靖王殿下遣散至寺院深处的王府奴仆们还在焦急观望着,窃窃私语。
古刹中的僧侣在遥远的经阁吟诵,声声佛号和着木鱼敲击,若有若无传来,恰与诸般面孔映照,此情,此地,何其可笑。
嘉钰将头抵在柱子上,强忍着心口锐痛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从来没有信过你,也不信报应循环。但你若真有法眼灵验,当看得到,今日不敬乃是我嘉钰一人所为,与我二哥没有关系。”
他哑着嗓音,如同自语,目光所仰,却是那殿上香火供奉处静默不语的金身佛像。
而后,他伸手,将一盏辉煌灯树掀翻在重重垂落的帷幔之中。
其实,从离开京师至今,在七皇子嘉绶的心里已经积累了无法细数的怨愤。
身为皇帝幼子,打小去过得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顺天府辖下,关外边陲,北方重镇,这种荒凉又危险的地方,他根本想也从未想过。甚至在此之前,他连这些边镇的名字也还叫不全。这个代天巡牧的苦差事,他原本是不想要的。
奈何父皇逼他。
不但父皇逼他,连一向对他疼爱有加百依百顺的母亲竟也逼他。
母亲对他说长安君质齐的故事,叫他为父兄分忧,为国家效力,更为自己的将来谋一席立身之地。
他无可奈何,只得懵懵懂懂地到了北疆,而后又浑浑噩噩落到了瓦剌的手里。
时至今日,有关沦落敌手受尽欺凌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或许是因为不堪回首,于是本能地不愿记得。
但在那些模糊又恐惧的回忆里,始终有一抹明亮,是每日前来照料他陪伴他的小公主,还有那个执着守在羊圈外的身影,沉默却坚韧地替他抵挡了最惨烈的伤害。
甄先生是二哥的挚友,是二哥找寻多年且十分敬重的人,那些似懂非懂的传言他当然也曾听说过,但他觉得那些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甄先生和苏哥八剌对他有恩,是他们于危难之中毅然挺身救了他。而今他终于平安了,回到了属于他父皇的大好河山,可以继续做他众星捧月养尊处优的七皇子,而不必再待宰羔羊一般缩在羊圈里随时担心命丧獠牙之下,都是多亏了甄先生和苏哥八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