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来如此,没有理由,更不允许质疑和反抗。
这才是天下至极的权力。
只有真正掌握这样的极权,为己所用,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所以圣上就是可以这样杀死陈世钦的。
甚至于,圣上就是应该这样杀死陈世钦。这才是最简单,最干净利落的办法。远比他都察院追查罪证查到油尽灯枯想要把陈世钦依律判罚来得便利,来得有用。
而他偏偏不识时务。
所以,如今让圣上艰难无比步履维艰的,其实并不是陈世钦,而是他甄贤。
是他可笑的一点执念,一点虚妄,困住了圣上,使圣上有利剑在手却不能使用,不能放开手脚与陈世钦竞猎,才落到被自己的臣子们绝食示威的窘迫境地。
这些人有恃无恐,正是因为笃定了圣上不会轻易就让他们死了。
一个不会杀人的皇帝,就不会让人感到恐惧,进而便极易失去权威,反被弄权者扼住咽喉。
在这个秩序的轮回中,恐惧本身即是权力,即是统治。
所以古往今来的帝王都绝不会放开那把可以任意生杀的刀。
可他偏偏不让圣上杀人。
老师这是在怪他了,怪他带着圣上自讨苦吃。
甄贤不禁苦笑出声来。
他下意识抬眼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胡敬诚。
而今的胡敬诚一身布衣,把自己打扮得就像个安养天年的乡下老者,不知情者就这么瞧见他,绝不能想象他曾经竟是两省总督,在这圣朝最局势诡谲内忧外患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八年。
那时在浙直,胡都堂正是终于等到靖王南下,借得皇帝那把杀人的刀,才将掣肘多年的祸患一举铲除。
但这八年之间,两省黎民究竟吃了多少苦,究竟为这些既无从得知亦无从设想的权力角逐付出了多少代价,怕是也只有尸山血海与一双双流泪的眼睛才真正知道。
而这些,在权力眼中,都不过是卷宗里的一串数字,是无可奈何,是可依照需要删改甚至抹去的“必要代价”。
这还仅仅只是在浙直。
再往上走,在京中,在君侧,又还有多少“代价”,是已经或将要淹没在这权力倾轧之中的……
天子不可只见利弊而不见民,否则必是天下浩劫。
一瞬间,甄贤眼中溢出一言难尽的自嘲。
他终于喟然开口,一字字地问曹慜:“按照老师的说法,下作恶,可以皇权处置,那学生斗胆请问老师一句:若是皇权作恶,又该如何弹压?”
曹阁老似从没有想过,他竟会当面把“皇权作恶”这样的话说出口,惊得脸色青铁,双手颤抖,僵了许久怒斥一声:“修文!”
甄贤受了这一斥,却是半分也不肯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