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深静时,四皇子嘉钰才在病榻上缓缓睁开眼,望住一张张喜极而泣的脸,良久,安静开口。
“萧娘留下。其他人都回去休息。余下事明日再说。”
他执意让众人退去,独留萧蘅芜一个在跟前侍奉。
萧蘅芜静静掩好门回身,一言不发便在他床前俯身跪下。
嘉钰额角还沾着冷汗,扭脸瞥了她一眼,无力叹息,“你做了什么需要跪着的事么?”
萧蘅芜几乎要把脸贴在地上,“殿下,蘅芜知错了,蘅芜不是有意要欺瞒殿下的。”
其实若她不说,嘉钰本没有打算主动提及。
二哥送来的那封信,他还没有拆看,但大多事在撞上陈世钦的那一刻他便已全都想明白了。
陈世钦离京,一定是去南直隶传旨的。而能够让陈督主如此重视,甚至不惜亲自远行南下,仅仅是疑心张思远的迟归要施压盯视,这理由是不足够的,只有父皇交给他的这一道圣旨足够分量,让他不敢假手于人,甚至是迫切地想要亲眼看到二哥接旨时的反应,才能让他甘愿出京这一趟。
那么这样的一份旨意对二哥一定不会是什么好消息,极有可能,便是要将二哥从南直隶“贬”去其他地方。湖广这种抢也不一定能抢到的肥美之地是不可能了,多半是西北这种道路崎岖又困厄的地方。
但这是否真的是父皇的本意?
究竟是这样一册不可理喻的圣旨逼得二哥不得不决断自保,还是父皇其实另有深意已传达到二哥手中?比如,通过张思远。
张思远多耽搁了几日带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又赐给了谁?其实已经无需明言了。
但无论真相如何,在二哥返回北京以前,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真正决生死的时候,在那之后。
这些事,原本不该是二哥反过来命人送信告知与他。明明应该是他这个身在京中的人提前得知了,为二哥早做绸缪才对。
可他却直到今日之前都被蒙在鼓里。
他不知道,不仅仅是因为陈世钦特意瞒他,而是因为萧娘没有把在宫中所得知的一切完整地好好告诉他。
萧蘅芜提供给他的信息全都是散碎的,好像一种模糊的暗示,夹杂着各种无效的干扰,又往往缺失了至关键的那一块碎片。他只能自己费时拼凑,待终于接近真相,已然迟了一步。
这也许是因为萧娘依然有些别扭的小性子;或是因为她还不够圆熟敏锐,只能凭着野生的直觉在混沌中寻觅,难免遗漏错判;又或者是因为他对她的不够倚信影响了他的母亲,还有他身边的其他人,故此给了她太多难以跨越的艰难阻碍……但无论是怎样,也都不甚重要了。
他已经错过了绝佳的战机。
假如父皇是有意抛饵设局,将陈世钦引出京城,那么陈世钦不在京中的这几天,原本该是他们为二哥还朝布局京中的最佳时机——直白来说,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该换人来坐了。
可他什么也不知道,白白错失良机,还正撞上回京的陈督主,闹出这种啼笑皆非的乱子。
父皇这会儿多半正气得在心里大骂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愚蠢驽钝,不堪重托。
白日里他眼睁睁看着陈世钦逼死黄龙,直觉得一颗心凉得透透的。没人懂他在想什么。连舅舅也不懂。在旁人看来,黄龙不过就是一条狗罢了,他有什么必要为一条狗弄得如此狼狈?只有他自己明白,那一刻心里究竟是何等惨烈绝望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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