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贤蓦地心尖一悸。
嘉斐却直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雅舍外那些人被晾了一整夜,各个又累又困,就算心里骂娘也不能走,除了卢世全、苏哥八剌和靖王府的那些卫军,其余人等连同嘉绶在内早已歪七扭八倒了一地,见靖王殿下终于出来了,才慌忙爬起来。
嘉斐到了人前,静静等着他们把乱掉的衣袍官帽都整理好,才略颔首向卢世全和周文林致意,开口:
“小王奉旨来苏州,召还旨意未到,原本不该擅自回京。但如今情势有变,四弟病重,随行的御医与药材已不足够,而七弟也理应尽快返回京中,小王只能即刻启程返回京城。事出突然,就此向卢公与周府台作别。苏州一行,诸多叨扰,几位大人的多方照料,小王兄弟铭感于心,来日必有厚报。”
“哪里哪里,下官只是尽了应尽的本分,实在不值一提。”周文林还睡眼朦胧的,听见靖王殿下说要走,险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忙不迭顺着话送佛,“浙江倭寇为虐,近年又闹匪患,人手一向短缺,何况州府这点兵马也不敢和京中来的卫军相比……下官就斗胆不送王爷了。”
但卢世全就没有那么好了。
靖王爷亲自在屋里守了一夜,是防他下黑手,卢世全当然懂得。
他原本以为这回难免一场冲撞,要么是他,要么是张思远,总有一个得跟靖王嘉斐再顶一轮。
可他没想到,靖王嘉斐竟然能忍。
在岩灵古刹时,他以为靖王嘉斐不会忍,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上的山,不但带足了近百人手,连上下山的全部通路也都派自己的人封死了。
可靖王殿下忍了。
轮到这一回,张思远当着面要抓他的人。若换作任何别的王公子弟,就算无力阻止,怎么也得愤然抗辩几句。
可靖王殿下竟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就这么默默忍了。
朝野传言都说这个甄贤是靖王爷的“那个”。
靖王殿下为了这甄贤多年苦寻,竟不惜北上与鞑靼一战,甚至拒绝皇帝指婚坚持不立王妃,不可谓用心不重用情不深。
可便是这样的关系,竟也忍了,也能这么亲手送进诏狱去。
明明是一个锋芒锐利的人,却能这样在戾气张扬与沉稳内敛之间收放自如。
明明不甘为人摆布,却也能隐忍不发到这种地步。
闻名不如见面,这位靖王殿下远比传闻之中更加危险,狠厉,深不可测。今上迟迟未立太子,这靖王嘉斐身为元皇后嫡子,也不是毫无可能。但来日若真让这位得了大宝,定不是个好相与的主。他们这些“阉狗”的好日子怕是就要到头了。
卢世全不禁细细回想靖王嘉斐方才面带微笑吐字清晰说出的那一句“铭感于心,必有厚报”。
这自然是反话。意思是说,该记下的王爷都已记下了,大家来日方长。也就只有周文林这种傻子才会乐呵呵地应承。
和靖王嘉斐这梁子算是结大了,但苏州一役,卢世全以为自己仍没有败。
浙江毕竟是织造局的地头。而宫里,还有司礼监撑着台面。不到刀起头落,鹿死谁手便未可知。
想到此处,一抹诡异笑容又在卢世全皱纹细密的嘴角绽开来。
“不错,浙江一直不太平,外有倭寇,内有路匪,张公公与王爷此行还京,可千万要多加小心。老奴年迈体衰,织造局公务繁多,也恕老奴不能相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