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直到在霁园中时,靖王嘉斐都还是打算要“忍”的,否则他完全可以当时就毫不顾忌卢世全,甚至杀了卢世全,强行将人带走即可,完全不必假手与他张思远将甄贤送进诏狱献给皇帝。
然而返京途中的倭寇突袭,队伍中的内鬼作祟,以及重点是甄贤的重伤,终于突破了靖王嘉斐“忍”的底线,再次将他逼到了悬崖边。
靖王殿下震怒反击,是一定要死人的。上一回死的是庄闵郡王,这一回,先是杨思定,再往后,还不知道会是谁,会死多少。
靖王嘉斐与陈世钦这一战,一旦开打,不死不休,就像山巅搏杀,无论哪一方都没有退路,每退一步都是万丈深渊,只能将对方置于死地而后生。
而作为宫中人,他张思远又站在怎样的位置上呢?他究竟该是东厂的人,还是锦衣卫的人,又或者,只是皇帝陛下的人……?
张思远少年入宫,生存至今,全靠得是低调稳妥从不轻易选边站队。不选,便不会选错,不选错,才可以活。但如今这情势,恐怕已由不得他继续躲下去了。否则靖王殿下便不会在这眼看就要入京畿的时候,叫他单独前来相谈。
其实这几日以来,张思远心中一直有一种微妙的预感。他觉得靖王殿下接下来只怕还要做一件更震惊朝野的大事。
以命相搏,赢了,绝地复苏,输了,万劫不复。
张思远觉得他不太看得懂这位靖王爷,但却也不得不为之感叹、敬佩,甚至畏惧。
他更觉得,靖王嘉斐身上有一种气势,像极了当今皇帝,但远比皇帝陛下更锋利,更决绝。不怪朝中总有人说,靖王殿下是最像陛下的一位皇子。偏偏皇帝陛下一心宠溺幼子,却对这个“英明干练,肖似圣主”的儿子最为疏远,疏远得已然不像亲生父子。
为什么呢?
这种疏远,究竟是忌惮,还是保护……?
圣心难测,猜错了,死无葬身之地。
张思远站在门外,数度踟蹰,竟不知这一道门他究竟该不该进。
一旦进了门,恐怕他也就再没有退路了。
他知道靖王嘉斐正在屋里等着他,等着他想清楚。
靖王殿下是不会催促他的,这道门只能由他自己主动走进去,且必须由他主动走进去。
因为靖王嘉斐绝不会亲手造出第二个陈世钦。
张思远出神地盯着足尖前那一道门槛。
奇异的是,此刻心中浮现的,既不是利弊权衡,亦不是功过较量,反而是另一个人,另一幅画面。
他赫然想起在那马车里甄贤被一把长剑洞穿了身体牢牢钉住的模样。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张思远其实不太能理解,这种宁为一人而死的情义究竟是什么。他虽然为皇帝陛下效命,也曾立誓忠诚,但却从未有过可以心甘情愿为皇帝而死的感觉。
为什么甄贤可以为靖王嘉斐去死呢?
又或者说,他其实也并不是为了靖王,而是为了什么别的,更高,更远,更宏大的存在。
可那又是什么呢?
海清河晏,盛世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