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辉看着眼前这人,额上不停地流下冷汗,过往那些痛苦的回忆侵袭而来;
第一次杀人,第一次面对死亡,甚至要与伙伴自相残杀;一切都是拜他所赐,…原以为他死了,自己也就从这梦魇中解脱了,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活着?!”
阿辉情绪失控的大叫,阿青头一次看到这个男人歇斯底里的模样;
自从他们来到最后一个据点后,清光了岗哨,阿辉还说要带阿青去看生肖门的藏宝室,拿点宝物回去孝敬阿耶。
可走进这个院子的主室后,入门就看到榻上盘腿坐着一个老者,身子一半在黑暗中,一半在因开门而照进来的月光之下;
在月光中,那半张脸沟痕纵横,伤痕满布,就算只看得到一半,也可以感受到脸上那鹰钩鼻的凶狠,鼻子之上的眼睛微张,不露任何精光,仿佛眼前的二人只是死人而已。
“龙七…”
老者的喉间发出嘶吼,如同地狱闯出的恶鬼一般;
阿辉听到后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脚步不自觉开始后移,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态势。
阿青见状也知道这是遇到突发情况了,腰间的枯枝不动神色的握在了手中;
叫出阿辉的名字仿佛用尽了老者的气力,他一阵咳嗽,整个身子如枯骨一般抖动起来;好一会咳嗽才停了下来,老者按着自己的心口,缓慢开口道
“你是忘了吗…要叫我…师傅!”
尽管每一个字都透露出老者的虚弱,但听到师傅的时候,龙七整个人都瘫坐在地,口中喃喃低语
“师、师傅…”
“到、到师傅这来。”
老者向阿辉招了招手,那只手掌,干枯如鸡爪一样,让人看到就不敢靠近;
阿辉虽然惧怕,但明显不敢违背这个老者,挣扎着站起,慢慢踱步向前;
走到那枯爪下,阿辉半跪了下来,任由手掌在自己的头顶上抚摸,好像一个犯错的孩子在乞求家长的原谅。
“咳咳…好,好,不愧是我的好徒儿!”
老者语气中的恶毒毫不掩饰,脸上更是浮现了恐怖的诡笑,手掌渐渐用力就要捏碎阿辉的天灵盖!
但他无论想如何运力,阿辉的脑袋还是好好地呆在他的脖子上,老者疑惑细探,不觉一惊,自己的右手不知为何居然不能动弹了!
原来是一支枯枝轻轻地顶在了老者的手肘处,老者这才发现原以为不过是这个孽徒情人的女子才是硬茬;
丹田运气,左手成爪,扑向阿青的面门,脸上狰狞毕现。
阿青轻哼一声,手中枯枝向上一挥,老者顿时发出一声惨叫,整个身子向后倒去,蜷缩在榻上,一道血迹溅洒于地,同时落地的还有一支筋肉萎缩的断臂。
“你…你是谁?”
老者强耐住剧痛,咬着牙问阿青。
阿青连撇都没有撇他一眼,看着如同木偶的阿辉,反而有了一种棘手的感觉,可没人教过她唤魂啊!
无奈之下,阿青收敛剑意,轻轻朝阿辉的手臂挥了一下,顿时他的手臂上就开了一道细口子,血丝渗了出来。
吃痛的阿辉因此惊醒,环顾四周,师傅不知为何躺在了床上,而地上又为何多了一支断臂;
“剩下的你解决吧。”
阿青说完这句话,就背过身,站到了门口,不想再看这丑恶的人与事,只是静静的看着亘古不变的皓月。
阿辉才意识到这断臂是师傅的,而自己师傅此时也已经成了一个废人;
他站起来,看着床上这个曾经在他身上施加无数凌辱痛苦的人,他只被容许仰望他,哪怕只是不小心抬头看了一眼都会招来毒打;而如今,曾经的暴君却像一个侏儒一般,缩作一团,任人宰割。
师傅用阴毒的目光狠狠瞪着阿辉,他不愿相信,自己在那场乱斗中活了下来,现在却要栽在一个黄毛小子的手上,实在是荒谬。
阿辉始终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他久久都没有任何动作,师傅也挣扎着坐了起来,靠在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
“呵…呵…我就知道你小子没这个胆子,要知道…”
阿辉突然如猛兽一样扑了上去,手掌死死钳住了师傅的肩膀,两人的脑袋相接,似乎在低语些什么,而师父双目圆瞪,不敢置信,口中缓缓流出深红近黑的血;
阿辉放开了手,师傅又重新倒了下去,老人的心口上,赫然插着一柄匕首,留在外的只剩下了刀柄,整把刀身都狠狠地插入他的心脏内。
老人的喘气声很大,喉咙里还发出咯咯的声音,似乎是血液要翻腾而上。
咽了一口血水,老人怒目圆睁,对着阿辉,一字一字狠毒的说
“你,别以为,会有好、好日子过!”
留下恶毒的诅咒后,师傅就睁着眼睛不再动弹,真正的成了一具还没腐烂的枯骨。
再看阿辉,亲手杀死自己师傅,让自己从噩梦中解脱;他却没有大哭,没有大笑,只是平静的看着师傅,待确定师傅气绝后,他把匕首从其胸口拔出,用师傅的衣角擦干净后,收了起来。
全程就宛如杀了一个毫不重要的人,做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但阿青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个杀手头子会幼稚到临死前只是单纯诅咒一下对自己夺宝夺命的人嘛?
阿辉和阿青对视了一眼,同时失声道
“不好!”
待二人赶回村子时,原本的世外桃源已经成了尸山血海,曾经的乡亲横尸在乡间,枉死在田野,就连妇女稚童都不放过,村口的河水,被血染成了粉红色。
“啊!!!!!”
刚到村口,阿辉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踉跄跑向村口的柳树下,老水牛也已被割破了喉咙;
而在水牛旁边躺着的,就是阿辉的父亲。阿辉抱着父亲的尸首不断嚎哭,将自己的脸埋在父亲的颈间,而母亲的尸首就在前方不远处,看倒下方向是她向丈夫奔跑,想要保护他,却被人从背后一刀劈下,瞬间毙命!
阿辉不敢翻过母亲的身体,他没有勇气,他真的没有勇气看那张前几天还在对他嘘寒问暖的脸。
他痛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将祸端惹向家乡,祸及至亲;恨自己夜郎自大,以为可以解决后患,从此在双亲膝下奉养他们。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错!他的错!
而阿青早已疾跑向阿耶的家,在到院子栅栏时,阿青脚步慢了下来,这个院子满是尸体,但全部都身穿黑衣;
而家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手持长剑,剑直立在地板上,支撑着握剑之人。
阿青走进院内,绕过那些尸体,走到那个人面前,蹲了下来,小心翼翼的唤了声
“阿耶?”
那人缓慢抬起头来,鲜血从脸上的沟壑流淌而下,对阿青笑着答道
“回来啦。”
阿青一时间手足无措,她不知道为何阿耶可以杀光所有的杀手,也不知道阿耶到底是什么人,现在她只想问一句
“阿、阿耶,你没事吧?”
阿耶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积郁已久的浊气吐了出来
“没事,能有什么事,只是一些贼子罢了,阿耶说了,做惯的活,累不着的。”
阿耶颤巍巍的拿着剑站了起来,阿青要去扶他,阿耶也只是摆摆手示意阿青不用担心。
阿耶把手里的剑极快得插入了台阶木板上的缝隙之中,阿青不禁为之震撼,这一剑可以说是迅如雷霆,快如疾风,绝对是顶尖的剑客才能有这样剑速。
阿耶稍一用力,就撬开了木板,再把剑递给阿青,阿耶从台阶下的暗格里抱出了熟睡的阿花。
阿青提着剑跟着阿耶走进了屋内,尽管外面尸横遍野,但这个小家还是跟离去之前没有两样;
阿耶将阿花抱上了床,盖住了被子,自己则吃力的走到太师椅前坐下;阿青看着阿耶这一幅油尽灯枯的样子,内心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可她不敢想,也不愿想。
阿青把剑放在地上,半跪着想看看阿耶的情况,谁料阿耶这时用极为严肃,以前从未有过的语气对阿青道
“捡起来!”
阿青没有见过阿耶这副摸样,她赶忙将地板上的剑捡了起来。
阿耶胸口又深深地起伏了几下,对阿青讲到
“阿青虽然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叫阿青,但阿耶这一段日子是真的把你当作自己的孙女了。”
讲完后阿耶不得不休息一下,阿青急忙点头,眼中已经泛起了泪光。
阿耶休息半刻又继续对阿青交代,这时声音相较刚才已经虚弱了不少;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个剑胚子,我活了这几十年,从没见过谁的身上有如此纯粹的剑意,倒像是从前江湖里传说的天生剑心之人阿耶年轻的时候也舞过剑,虽没闯出过什么名堂,但打打杀杀的日子也实在烦了,就退出江湖回乡来定居哎,现在想想真是悔啊,不该教那小子剑法,不然心也不会野成这样,十年都不回来看我一眼。”
阿耶提起伤心事不免闭上了眼睛,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伤心了,就睁开浑浊的眼继续道
“这把剑,名为龙泉。也跟了我一辈子了,阿青,你要记住,作为一名剑客,最重要的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手中的剑,手中的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丢下!如果如果你丢下了也就不配再拿起它了!”
“如今我把这柄剑交给你,日后有更好的就换了吧,现在先拿着用就是了;最后,阿耶想拜托你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帮我把阿花抚养成人吧,找个好人家嫁了,平稳过这一生我也算对得起她爹妈了第二件事就是阿花的阿爹了,我那不孝子,他叫做陈星河,若是日后能找到就替我给他一个巴掌,泄泄阿耶这十年的怒气,打完后要是龙泉你用不上了,就给他吧,也让阿花见见她阿爹,不枉她们父女一场若是找不到找不到也没事,哎,就当他死了吧”
阿耶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完后,整个人就瘫在了椅子上,手掌也开始微微颤抖不停,阿青急忙握住阿耶的手,焦急的呼喊道
“阿耶!阿耶!”
阿耶半睁开眼,用尽力气捏住阿青的手,嘶哑得讲出了最后的遗言
“阿青,剑客执剑,定要遵从本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