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轮望着阿青在冷月潭中孤零零的身影,不知为何有些心疼;
这潭水得多冷啊?
他用手指碰了下潭边的水,冷的他全身发寒,就赶紧收了回来。
双手抱膝而坐,他疑惑的想着,一个女孩子是怎么忍受住这样的寒冷的?
才过两天,老欧就带着阿花在山里到处乱跑,而每晚陪阿青泡潭水的任务就落在了林星轮的头上;
林星轮自己倒是没什么意见,阿青也无所谓,就是阿花一开始不同意,像个家长一样说什么男女大防,可林星轮的一句‘你阿姐还是我从潭里抱回来的呢’就堵住了阿花的嘴,看了看林星轮这张面如冠玉的脸,又想了想平时自己可没少吃人家的东西,就乖乖嘴软不讲话了;
反正阿姐这么厉害,也不会被欺负了去。
其实冷月潭林星轮也不陌生,一开始自己也被丢进去冻过几次,只是每次不到几刻种就受不了爬出来了;
都怪这个老头不教自己心法,还美名其曰什么真正的武者才不会修内力,只会去养自己的势;
势他个大头鬼,不负责任就不负责任,大道理还那么多。
将下巴埋进了自己的膝盖里,林星轮看着阿青的目光变得迷离了起来,那个身影怎么那么眼熟呢?
在一座高高的宫墙里,红砖绿瓦,金碧辉煌,有一个男孩也是这样坐在他的寝宫里,头戴高冠,身披王袍,殿下仆从无数;但哪怕父母从宫门前路过,也从不会停下进来看他一眼,抚摸一下他的头,问他近日可好;
男孩只能日复一日的看着宫门,从春看到夏,从夏看到秋,再从秋看到冬;四季轮转,花开花落,男孩长成了英武的青年,却始终只会看着宫门。
男孩惊醒,抬头看到那潭水中央的人怎么不见了?
四处张望,发现那人站在了冷月潭的另一边,与自己隔潭相对;稍稍放下心来,可下一秒他又不禁紧张的咽了下口水,这女子怎么不换上备用的衣服?!
阿青全身衣物都湿透,就连长发的下半部都贴在了胸前;明明是女子,却有着近七尺长的身高,身姿曲线曼妙可现,但佳人毫无察觉,或许并不在意,只是闭目直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两人这样的状态保持到阿青睁开眼睛为止,这期间林星轮只敢把整个头埋在膝盖里,不敢看,不敢说,就是心跳有点快,呼吸声也有点大。
“要去走走吗?”
林星轮赶忙抬起头,他连阿青何时到他面前的都不知道,阿青这时已经换上了干衣,但眼底却有着深深的疲态,林星轮一时呆呆的没有作答,直到阿青再问了一遍才连忙说好。
二人从潭边走到了山腰,从山腰走到了山头,阿青一直没有讲话,林星轮也不知道该讲些什么,就这样默默无言的走了下去。
他们不知道何时爬到了另一座山头,圆月高悬在天上,但就算爬了这么高,月亮还是就在那里,不远也不近。
阿青找块石头坐了下来,林星轮看了看,也在旁边坐下;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觉得太安静的林星轮开了个头。
“嗯。”
“不知道明晚会不会也这么圆…”
话一出口,说话的人就想给自己一个巴掌,这到底是什么废话?
对方也对此没有回应,让林星轮更加尴尬了。
尴尬被一阵山风吹散,林星轮从来没有感受过夜晚的山风是这么的突如即来,又是这样的凉爽沁人,他用双手撑住自己,彻底放松下来。
阿青却始终看着前方,似乎要找到那风吹来的源头。
“你说,人死了以后会去哪里?”
啊?
男子明显呆滞了一下,没想到有人比自己更不会聊天,这种问题不仅烂大街而且无解。
“大概,大概会去最重要的人身边吧…”
林星轮不知如何回答,脑海里闪过一句话,就将话吐了出来。
“最重要的人身边?”
“对啊,如果生前因为种种不能时刻陪在最重要的人身边的话,那死后,没有了任何牵挂,怎么会不一直陪着呢?”
回答的人似乎也被勾起了一些往事,语气不免低沉了些。
“那我为何感觉不到呢?”
“可能是他怕吓到你吧…”
又被问住的男子只能扯了个更扯的理由。
“我才不会怕他呢…”
感受到异样的他转回头看到的是追思的她,她一直在看向远方,一直在寻找某人,想来找的是那个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人吧。
林星轮觉得自己的心有种被揪住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怪,又痛又酸,让他难受无比,甚至有无数不该说出口的话都在他喉咙间酝酿,想要全部吐向旁边的这个人。
深深吸气,平复住自己的情绪;
而阿青却站了起来,双指并拢,立在圆月之下。
阿青动了起来,自己跟自己对起剑来,从左往右,由右往左,步履毫无停滞之感,速度之快,甚至残影都还留在原地;在月下,此情此景更是惊世绝伦,甚至会让人觉得这圆月是为她而升。
林星轮看着这惊人的一幕,身影重重叠叠,似乎是两人在比剑,不是他所知道的任何剑术,却比他知道的更精妙绝伦;
没有任何的规律,一切都是随心而发,以剑对剑,见招破招;
这就是势吗?
看客不禁自问。
阿青比完停下;
人已离场,但残影还不曾散去,阿青知道那并不是她自己一个人,而是在重现那晚她与他的比剑场景。
山风吹过,残影泯灭,阿青却站在原地看了良久良久,才喃喃自语道
“我感受到了。”
转身,就往山下走去,林星轮急忙起身走到她的身边,他的心里也有点乱,刚才阿青的剑舞给了他极大的震撼。
走回木屋时,不知不觉天边鱼肚已现,而老欧就站在屋外,看到二人走上前,老欧一个弹指就弹到了林星轮的脑门上。
“臭小子!你们两个不好好呆在冷月潭,跑去哪里野了!”
林星轮吃痛的摸住自己的脑门,却语气兴奋的跟老欧说
“师傅,我要跟你比剑!”
“哦?就你那画虎不成的样子还要跟为师比?”
“那你今天试试嘛!”
老欧没见过自己这个徒弟这么兴致勃勃的样子,心中不免奇怪,两人便摆起了架势;
不等老欧上前,林星轮自己就先出剑,尽管被轻松接下,但整个人舞剑的气势较之往日似乎有了不同。
鱼龙舞天地,一舞射九日,二舞清河凝;
往日林星轮在一舞的时候就会被打落手中剑,今日却到了二舞还在苦苦支撑,甚至老欧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一往无前的锐气;
啪嗒。
师徒手中的木棍短兵交接,后者的木棍应声而裂,但棍还在手中。
老欧认真得打量了一下徒弟,问道
“你昨晚是吃了什么,怎么如此生猛?”
林星轮嘿嘿一笑,只是看了一眼阿青;
老欧看到此景,不禁出言打击道
“横冲直撞可不是鱼龙舞,你别悟错了道。”
“我知道。”林星轮捡起地上断裂的木棍,将其收拾起来放到柴火堆里,之后转过身又说
“师傅,我今晚也要入冷月潭。”
老欧只是甩了甩手,转身进屋。
共度了一夜的两人又并列坐在了屋前,两人似乎都有话要说。
踌躇了一会,林星轮先开口道
“阿青,谢谢你。”
阿青歪头看着林星轮;
“谢谢你昨晚给我看的剑道,我才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剑势。”
“之前我一直在学师傅的剑,以为只要从头到尾一丝不差的学对了,就能真正学到这套剑法。”
林星轮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刚才紧紧握着木棍的手已经泛红。
“却不知道,剑术易学,剑意难得;鱼龙舞终究是师傅的鱼龙舞,我是学不会的。”
阿青笑了笑。
“你懂了就好了。”
“啊…”
林星轮将双手放在了后脑勺;
尽管熬了一夜,但却从未如此轻松的林星轮知道自己已经走出了一个死胡同,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到自己应该走的路。
“我也要谢谢你。”
阿青突然道谢;
听到后的林星轮受宠若惊地看着阿青,他什么都没做啊…
阿青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放到了林星轮的手上,林星轮看了一下发现就是自己的那块,只是被洗干净了。
“哎,你说这个啊,没什么大不了啊,这么客气干嘛?”
他赶忙将手帕收了起来;
这可是她送自己的第一件东西,林星轮激动地想到;完全没意识到这手帕本来就是自己的。
阿青却只是摇摇头
“星轮,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他一直在我身边。”
林星轮眨了眨眼睛,他并没有听到后半句话,只知道阿青第一次亲切的叫自己星轮了!
阿青说完后也不再讲话,她知道自己的剑心正在慢慢修复,那个害怕别人接近的牧羊女,正在逐渐变得平和,将竹杖放到了自己旁坐的膝上;
不用理会他人,只要随自己的本心;
这是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以前自己忘了,是她的不该;但今后,这句话会成为她要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