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遗憾,他有。老宋前段时间给我打电话,问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百花重现。他说自己没几个日子了,看不到,很遗憾。”
年轻的宋谷义不比周柯激进,到垂老之际却一年比一年偏执。估摸是知道自己快死了,所以面向死亡,不怕死。简直像个暴徒,徒劳地去拉扯这个时代的遮羞布。
他要所有人都看见,幕布之后是个惊天骗局。可没多少人理睬他,人们都活得幸福自足,谁会想去关心谎言与真实。他们无所谓被欺骗,谁又没有说过谎呢。
沈南逸沉默着,这雨下得他烟瘾上来,于是拿出烟盒。动作到半,周柯阻止他,“不准抽,老宋闻不惯烟味。”
沈南逸盯着周老侧颜,片刻后把烟盒揣回去。他抬首望向无垠墓园,一块又一块墓碑耸立。他说:“有些事不是一代人两代人就能改变的,所以有了传承。”
“有时候我也在想,是不是活得太久,所以才会装那么多心事。从年轻的愤懑,到现在的不言语,是沉默的大多数错了,还是我们错了。说这些有意思吗,但不说出口,良心过得去吗。”
周老讲得断断续续,有时沈南逸以为在对他讲,有时低头去看,周柯又是对着墓碑在说话。宋谷义离世,周柯又少一个知心人。
其实人活得太久并不好,当熟悉之人一个接一个永久地离开,人偶尔会拿不准,自己是否真的于这世间存在过。
周柯说:“南逸,你们的杂志,要好好办啊。好好办。被约谈了,我就拼着老命也要给你们造势。我们这些老东西没完成的事,就算不奢望你们可以完全办到,但至少,至少进步一些吧。”
“我跟你说,南逸。很多人认为,影响一个人、两个人,是没有用的。这想法有失偏颇,影响一个人,他就会去试图影响身边人。然后慢慢的,愈来愈多人被影响,离达成目标就不远了。”
“这需要很长的时间,老师”沈南逸说,“也许十几年,几十年。”
天边隐有雷声。雨水蹂躏着白玫瑰。绿叶在纯黑的墓碑上肆意铺洒。这场雨下得太久,沈南逸的衬衣完全湿透。如今发丝也湿了,贴在耳边冰凉。
他们都知道,这其实是一项不太能完成的任务。就算集结一批相同志愿之人,就算燃尽他们后半生的岁月,或许也无法实现。制度是冰冷无情的,而沉默是普遍大众的。
两人离开墓园时,周柯才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一点。他从衬衣左胸的口袋里,拿出手帕,轻轻给沈南逸擦了擦沾有水珠的脸颊。
周柯说:“上次你带回来的那小孩儿,我看着挺好的。好好对他,好好的。”
沈南逸嗯一声。
周柯又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身边该有个固定的人陪着。他很适合你,要是其他人,我肯定是不赞同的。以前那些传闻里的莺莺燕燕,我看了就烦。”
沈南逸又嗯一声。
“不过你们年龄差别这么大,那小孩还有很多很多可以做的事。如果他哪天离开你,你也看开点。聚散随缘,人生就这么变化无常。”
周柯叠好手帕,杵着拐杖慢慢走。
沈南逸不再接话,他甚至在那一瞬,起了死也不要放开魏北的念头。但没有离开过的人,就不晓得未来会不会离开。
而离开之后的人,也不晓得会不会再回来。
这是个冒险。沈南逸愿意冒险。
周柯离开前,给沈南逸说了最后一句,如果那小孩儿某天离开你,你就让他走吧。年轻人嘛,总要去见识更大的世界。眼界开阔啦,明白自己到底要什么。他如果再回来,你也还有那份心,他永远都是你的了。
沈南逸笑,老师这是在教我。
教个屁,混账东西。一把年纪就别提什么恋爱不恋爱,找个人过日子吧。周柯说,晏白岳不会再回来了。
那天雨是什么时候停的,沈南逸记不清。他上车后脱了衬衣,露出赤裸上身。车内弥漫着拿破仑的信仰之香,他便想起魏北。想起那晚年轻人细腻的肌肤,诱人的嘴唇。
最最勾引的是那唇珠,一张一阖,邀人接吻。
当时沈南逸就吻上去了。滋味特别好。
沈南逸忽然觉得自己十分想念魏北,他要回锦官城去,就现在。这点思念牵一发而动全身,熊熊烈火燃烧骨头。宛如枯枝败叶着了火,摧枯拉朽之势,就连枝叶烧着断裂的声响,听来也是振聋发聩。
锦官城的天气却是晴。阳光充沛,万里无云。
魏北送走前一秒还垂头丧气,后一秒听到沈怀召唤又立刻生龙活虎的霍贾。他站在街边,任夏风吹拂发梢。白衬衣被风鼓满,气质出尘得不似凡人。
不少男女经过他,纷纷侧目观察。魏北有如人海遗珠,他开始发光时,便逐渐被人发觉了,注意了。
魏北收到以前剧院的一个邀请,让他去参演一下半月后的话剧。不是什么主要角色,当做友情客串。
他刚给这边应了约,那边单伍的信息就来了。问他在哪儿,下午一起去见魏囡。
魏北这才想起,今天是魏囡和单伍的第一次见面。
他们很快将成为父女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
1今天推荐歌单《ko susser tod》(搜 来吧,甜蜜的死亡 也可以找到)。是《eva:真心为你》的bg
第三十三章
单伍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喜欢魏囡,或者说这小姑娘特别合他眼缘。
几十年来,单伍很少对小孩产生温情,他可以为了事业与女人结婚,但是个完完全全的丁克主义。
魏囡牵着魏北的手,尽量不让自己躲在哥哥身后。以前福利院的老院长教育他们,想要被领养,就不能怯懦,不能闪躲,要去表现自己。表现好了,讨到新父母的欢心,机会就大一些。
魏北叫了声五哥。然后说这是魏囡,囡囡。
单伍低头,对上魏囡的眼睛。小孩皮肤细腻光滑,两个辫子扎得特有个性。穿简单的t恤配短裤,乖巧且酷。单伍半蹲下去,伸出右手,他说:“你好啊,小姑娘。”
谁知魏囡咽口唾沫,握上去,顿了几秒,“您、您好,单、单爸爸......”
这声爸爸叫得魏北一愣,而单伍哈哈大笑。他觉得女孩真有意思,灵性,只是太敏感太小心翼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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