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过了。奶奶说。
魏北站在病床边,感觉身体发凉。他不可遏制地抖了几下,红眼眶。看护实在没办法,只好把魏北拉到一边去。
你别太放心上,老年痴呆就这样,没吃说吃过,吃过说没吃。看护说,你看开点。
魏北不知该问什么,只说您再叮嘱下奶奶,一定要她吃东西。不吃东西不行的。
我们当然知道不行啊,看护说,但我们跟你交个底。
魏北心脏突突跳,太阳穴也突突跳。
看护说,你奶奶可能没多久时日了。
那天下了一场暴雨。魏北一路淋着走回去。
到家时,浑身湿透。沈南逸在家。
应酬多个时日,两人不曾照面,沈南逸在书房,刚脱下西装外套。魏北什么话也不说,直接走进去。他走到沈南逸跟前,脸色发白,嘴唇也白。
他头发湿漉漉的,衣服裤子也湿透。沈南逸低头看他,眼神发暗。魏北忽地抓住男人,猛地就吻了上去。他吻得毫无章法,吻得慌乱且恐惧。
沈南逸没有推开他,只一手揽着他腰,一手轻轻拍着他后背。足以焚烧一切理智的欲,在两人骨头缝里起承转合。
死宽的书桌衬得魏北肌白如雪。沈南逸忍到如今,熊熊烈火终于熔断他的理智线。眼前的年轻人红着眼,鼻尖也是红的,舌尖也是红的。简直要了沈南逸的命。
潮湿、温热,紧紧包裹。沈南逸像鱼,在魏北这缸无垠的水池中摆尾。书桌摇得不断运动,摩擦在地板上嘎吱作响,极其刺耳。
可他们压根不管,像两只发了情的野兽,撕咬着,占有着。
魏北无神地看向窗外,秋天难得下一场大雨。直接从天幕开了条口子倾倒下来,似他淌出的淫乱液体,把沈南逸浇了个湿淋淋。
喘息平缓时,书房里黑透了。两人胸膛起伏,不说一句。
沈南逸抱着魏北回房,他把年轻人放床上,弯腰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沓文件。沈南逸将文件扔在魏北脸颊边,转身走了。
他关上门时,魏北慢慢爬起。他开了床头灯,翻开第一页,接着瞪了双眼连续翻动。
魏北觉得更冷了。这里头是给魏囡转病房的收费单、申请学校手续、包括他自己的病历。
沈南逸什么都知道了,且帮他们做了最好的安排。即使魏北不知他从哪里得到消息,但他现在很清楚,他唯一的那点秘密,如今在沈南逸面前也透明了。
翌日,秋季细雨无绝期。
魏北发了高烧,大病一场。他想哭,却没哭出来。
半月后。
在辛博欧回来前,魏北搬了出去。离家那天,沈南逸没有送。他亦没有去道别。
平静得好似魏北只是出门买菜。
就好像他终究会回来。
当天晚上,魏北应邀去blue bar暖场。他站在舞台中央沉默半晌,直至酒吧里安静下来。散座、卡座、连带舞池里的人都看着他。
他们翘首以盼地看着他。
魏北试了试话筒,有些艰难地张开嘴,他清唱出一句:“他不爱我......”
可下一句,他就不敢唱了。于是又换了歌,唱:“也许只有你懂得我,所以你没逃脱......”
但没有人紧抱他,没有人小声说多么爱他,于是也不唱了。
几经停顿,他忽然笑了笑。魏北拿着话筒,对台下客人说:“我给大家唱首《烂泥》吧。”
魏北不知道怎么回事,唱着唱着眼睛就红了,唱着唱着声音开始颤抖,调子也跟不上了。他后知后觉,鼻子发酸。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地打转,眼前灯光模糊一片。
他再也唱不下去,哽咽着说声抱歉,冲下舞台。
那天霍贾给他打电话,说北哥,你忘了沈南逸吧。这老王八蛋不值得,我操他妈的!
魏北捏着啤酒罐,轻声说,霍贾,我忘不了他的。
我没法忘记沈南逸。
我有超忆症。
他记得很久以前,哪怕很多年后,他也能记住现在的每一个当下。
他会一辈子都记得沈南逸,记得这个在他生命里蛮横走过的男人。记得他带来的痛苦、折磨,记得他带来的欢愉、快乐。
这种记忆想忘却都不行,它们野蛮地扎了根,吸血作养,还要长成参天大树,以便往后一次次重复在他梦中播放。
魏北不怕忘不了,反正这么多年,他就是如此过来的。
为什么要忘记。不好的人生经历,就都应该忘记吗。难道不曾被爱的伤痛,都应该忘记吗。
难道深刻地记着那份叫人清醒的痛苦,却在未来依然敢踩着爱情的刀锋走下去,不是对人生最大的礼赞吗。
他知道爱很痛,他记得,但他依然爱了。
魏北哭着唱烂泥的时候,他就明白他爱了。
窗外大雨哗啦下。
沈南逸坐于书房,提笔给书写下结尾。
——他与他互相看着,他们都很好,但事情依然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