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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后,才有人弱弱地回答他:“楚长老,那是谢剑尊……”

楚兰因:“哦。”

又哗啦啦跨过好几页,还是指着最前头的名字:“那他呢?”

这次总算指对了。

那名字属于凌华宗的现任宗主。

宗主乔岩,大乘巅峰修士,半步成圣,可谓当今天下第一人。

没人能杀他。

这本阵亡册上,有九成的修士不是死于他人之手,而是失踪。

“失踪?”楚兰因歪了歪头,“去哪儿了?”

弟子面露痛色,道:“他们是在道魔交界处的‘阴坑’里不见的,我们没能亲眼见到,但听闻当时道魔激战,灵力大乱,阴坑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涡旋,把他们都卷了进去。”

阴坑。

楚兰因想:又是这倒霉玩意儿。

八百年前,天象异变,三颗流星石自天外而来,携着滚滚邪气,砸向他们生活的太徽界。

太徽之境,分上下两界,一界为人间,一界为鬼府。

天降的流星石将太徽地界直接击穿,鬼界阴气上涌,与邪气交融,和稀泥一样搅和出了一方死域。

死域沉淀在坑底,混沌不明。

这便是“阴坑”的由来。

而凡是阴气过盛之地,就容易吸引鬼魂执念,达到一定数量,则会变成“障”。

障者,隔也。

掉进阴坑的人,不论何种修为、哪种境界,皆是有去无回,魂灯熄灭。

修真界基本默认,掉到阴坑里,就等于死了。

半月前的那场大战,主战场就在阴坑附近,魔族与仙宗一共被卷进去了上万人,其中魔族折损三名魔将,仙宗折进去了几乎一整个凌华宗。

血色残阳下,楚兰因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所以……”

众人屏气凝神,等着他的后文。

半晌后,楚兰因才想起那个词怎么说。

他道:“所以是死不见尸。”

弟子们:“……”

兰因剑灵又低声讲了句什么,忽然站了起身,脚踝上的双环铃“叮当”一响。

有弟子闻声看去,却突然倒抽了一大口凉气。

楚兰因赤着双足,方才衣摆宽长看不真切。此时凑得近了,就会发现他的双足竟是不能沾地,足底与地面隔出了一段距离。

他原本可以飘着走,迈步的动作完全是做做样子给人看的。

“……剑灵。”有弟子喃喃道。

直到此刻,他们才切身感觉到,眼前的楚长老真的不是人。

非我族类,天道而不容。

不允踏足太徽土地,不可识文断字,不能背约违誓,更不许杀人戮命。

只有被剑主拿在手里时,它们才能在人间的夹缝里有一隙立足之地。

楚兰因衣袍未干,走过处水珠滴滴答答,拖出一条长长的水痕。

他捏不了净身诀,一切属于修士的法诀也都捏不出来,仅能依靠符咒催动。

不久前他暗中偷换徐枚的引爆符,就是依靠谢苍山留下的移形换影符。

可符篆终有耗尽的一天。

楚兰因一步一步,走到几百张草席的正中。

宗门前辈们在阴坑中失踪后,天阙宗带门生们打上凌华宗,护山大阵被宗门叛徒从内部损坏,守宗战役持续了足有三天。

躺在这里的修士,都是同道们在奔赴战场前,千万嘱咐,托以重任的人。

他们是被留下来的人。

“楚长老?”弟子们不解其意,低声问师姐道:“楚长老要做什么?”

而后者眼底迸发出了无限的光彩,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方才说……”

死无全尸也不是不能找回,何况死有全尸呢。

铃铛声止息,楚兰因站定住,抬起手,将束发的木枝抽了出来。

乌黑的长发完全披散,发尾潮湿,几缕蜿蜒着粘在脖颈中,如在白瓷上以工笔描线。

楚兰因低下头,看见手心里枕着的木枝。

这木枝其貌不扬,粗糙地像是随手从路边的一棵树上折下。

可若是仔细地瞧,便能发现枝干中流淌的灵气。

剑灵眼中的世界和人族大不相同,所以在楚兰因眼里,这树枝堪称瑰丽。

万年大椿独木成林,取主杆主枝,可造化傀儡,活灵活现,宛如真人。

木傀可以替他做许多剑灵做不到的事。

楚兰因将木枝刺入掌中,横划出一道深痕,却没有血流出。

伤口里溢散出了点点灵光,似腐草化萤,绕着长枝飞舞。

长枝脱手,悬浮在半空,光华流转,熠熠生辉。

楚兰因吟诵咒文,言辞起伏,用磨砂般的嗓子颂来,像是在唱一首呕哑的歌。

“天徽载道,日月合分;引南椿华,诸友归魂;冠身掌梦,君为大祝;舍我忧愁,聊慰我心……”

这是谢苍山一字一句教给他启用傀儡的咒文。

他不识字,听到的东西也与常人不同,要教剑灵背会一首长诗,比教盲人识路还要难。

这是最后的大椿枝。

用掉了,谢苍山留在世上的东西就又少了一样。

楚兰因双目一凝,扬声道:“君来!”

那木枝被笼罩在一片金光中,随着他的吟歌,光晕逐渐拉长,有了人族的身型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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