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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路元猛地跃起,极为利落地攀上南边的飞檐殿角,“我明白了,你藏回去。”
况且辛氏与郁肃璋一向对立,现而今,郁肃璋前脚才因着柳庭苑走水,给辛氏送上了一个自己的错处,后脚便以寻找刺客为由,意图搜查郁肃琮的煦暖阁。
这事怎么看怎么像是郁肃璋试图扳回一城而假意寻的幌子,且不说当下尚无除郁肃璋麾下之外的人发现季路元与郁棠这两个‘刺客’,就算真有人证实了刺客的存在,谁又能保证这刺客不是郁肃璋一手安排,好借此演上一出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戏码?
须臾间煦暖阁已近在眼前,季路元搂着郁棠闪身藏入偏殿狭道,郁肃璋只慢一步,就这么被闻声而来的郁肃琮的人拦在了正殿门外。
两方人马当即对峙殿前,郁肃琮拎着个酒壶醉醺醺地走出来,面上神色溃散,一副不甚清醒的酩酊模样,口中却言辞犀利,极尽所能地阴阳怪气。
前殿氛围一时剑拔弩张,季路元趁机自后殿遁出,带着郁棠回到了鹿溪院。
季十一彼时已经煮好了姜茶,连同一套干净的袄裙一并放在了桌子上,季十九守在殿外,瞧着季路元与郁棠回来了,便颇有眼色地攀上屋顶,自顾自寻了个看戏的好位置,暗戳戳地掀开了一片瓦。
“十九。”
季路元的声音冷冰冰地传上来,“你倒不如直接下来,坐到我身旁听我们讲话。”
“……世子您说笑了。”季十九讪脸道:“我这就走,马上走。”
他足下一点,话音尚且未落,人就已经悄无声息地离了屋顶。
郁棠被这动静惹得抬头去瞧,季路元则乘隙抬手,一把将桌上的梅肉罐子推到了暗处看不见的角落里。
他藏完了东西,这才镇定地敛袖倒出一碗姜茶,提壶的瞬间想到郁棠惯常的口味,便又随手向里扔了一小块红糖,抵着碗壁将茶推了过去。
“别瞧了,先把姜茶喝了。”
郁棠应了一声,收回视线,乖乖将碗捧了起来。
姜茶滚烫,郁棠的吃相又淘得紧,她被那澄黄的汤汁辣得‘嘶’声不停,殷红的舌|半吐半露地搭在细白的齿列上,莹润的脸生了一层薄薄的汗,一颗汗珠自额角滑落,要掉不掉地衔在了精致的下巴尖。
季路元看在眼里手指微蜷,强自压下了想亲手抹去那滴汗的勃发冲动。
殿中一时寂静,半晌之后,郁棠才放下空了的茶碗,率先开口道:“季路元,你为何害怕我认出你?”
她总觉得季世子此番回京,行为举止都过于反常古怪。不论是柳庭苑中的久别重逢,还是御花园里的偷摸送药,再或是方才的及时搭救,他明明每每都出手帮了她,却又好似极为害怕她体察出他的善意。
郁棠向前倾了倾身,语气有些急,“先前郁肃璋在场便也罢了,可你明知方才我就算认出你了,也断然不会……”
“我知道。”
季路元倒是没想过她会先问这个,他打断郁棠,骨节分明的二指曲起扣在桌面上,不急不徐地敲动两下,颇为直白地反客为主道:
“那你呢?”
远山似的澄澈眉眼泰然端静,季世子面色平和,投过来的视线里却满是沉而锐利的探查。
“你又为何会穿着宫女的服饰夜探柳庭苑?”
郁棠被他措不及防的反问惹得一愣,“我,我自然是有原因的。”
季世子‘嗯’了一声,“我也有原因。”
郁棠不满颦眉,“什么原因能让你如此凑巧地出现在柳庭苑?今夜的走水同你有关吗?”
季路元看她一眼,“什么原因能让你孤身犯险潜入藏书室?你想去里面找些什么?”
郁棠:“……”
她抿了抿嘴,沉默片刻后才道:“君子不强人所难,你若不想说,我不问就是了。”
言下之意是你季路元也莫要再继续追问我了。
季世子从善如流地止了话头,拿起桌上的袄裙递给她,“换身干净的衣裳,我让十一送你回去。”
“送我回去?现在吗?”
郁棠这下更为诧异,郁肃璋方才没能抓到人,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都必定不会罢休,为求稳妥,她最好还是等到明日众皇子面圣之时再回自己的宫里去。
这样直白又浅显的道理,她懂,季路元必然也懂,这人今夜既然已经蹚了这趟浑水,何必还要赶在这关键的节骨眼上,冒着不必要的风险送她回去?
“鹿溪院这么大,你就不能寻个空房间让我待一夜吗?”
“自然,”
季世子顿了顿,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窗外圆月,薄唇嗡动,淡淡道:
“不能。”
“……”
郁棠被他气得咳嗽,急忙抬了袖子掩住嘴。
“我去外面等你,换好衣服就出来。”
季路元放下茶盏,无视她语塞的目光起身离开,提袍向外走时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退回两步补了一句,
', ' ')('“动作快些,别磨蹭。”
郁棠对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嘴上倒是柔顺应道:“知道了。”
她快手快脚地换好衣裙,临行前又看了季路元一眼,瞧见这人一脸漠然地没什么反应,便低下头去撇了撇嘴,自顾自道了声谢,默默离开了鹿溪院。
……
天空又落了雨,丝丝缕缕,连绵打在屋檐上。
直至郁棠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季路元才皱起眉头,对着迎面而来的季十九沉沉道:“马上寻个路子安排泽兰进宫,想法子将她送到郁棠身边去,越快越好。”
季十九应了一声,随后又犹犹豫豫地抬起右臂,“世子,方才公主在时你不让我进来,现在时辰马上就要到了。”他边说边掀开手上的乌木食盒,露出其中盛着药汁的青花瓷碗,“这药,这药还拿去热吗?”
药汁早已凉透,像是融了这索寞夜色一般黢黑苦涩,季路元垂下眼睫,神色晦暗地伸手接过了药碗。
窗外落雨愈急,滴滴答答地响个不停。
“不必了。”
季路元将药一饮而尽,继而又自矮柜里取出一条锁链,面无表情地牢牢绑住了自己的一双腕子。
“十九,出去锁门吧。”
回栖雀阁时一路通畅,孔嬷嬷焦急地候在内殿里,冷不防窥见郁棠湿着头发从窗户爬进来,登时便抖着手要去扶她。
“我的小主子哟,您去哪里了啊?”
郁棠摘下头顶落叶,弯着眼睛笑了笑,随口胡扯道:“殿里憋闷,我出去抓了几条鱼来玩。”
“抓,抓鱼?”孔嬷嬷一噎,“怎的,怎的就能去……”
“哎哟嬷嬷,我的好嬷嬷,”
郁棠耍赖似的打断她,双手攀住她的手臂,带着人往榻边走,“我好冷啊,又冷又饿,我想沐浴,我还想喝嬷嬷亲手煮的热腾腾的甜粥。”
孔嬷嬷果然轻易被她转移了注意力,“好好好,嬷嬷这就去给我的小主子熬甜粥。”
她一面应着,一面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干净的寝衣,“嬷嬷先伺候我的小主子换了衣裳,你啊,惯是个拖延性子,嬷嬷若是不看着,这衣裳还不知要换到何时去。”
郁棠顺着孔嬷嬷的摆弄套进一只袖子,听见这话便是一怔,“嗯?我平日里做事很拖拉吗?”
栗果笑着上前搭手,“是也不是,公主在正儿八经的大事上向来果断,小事上却总是要人催促着才行,自小便是如此的呀。”
自小便是如此……
郁棠愣了愣,突然就想起了方才在鹿溪院时季路元的那句催促。
孔嬷嬷伺候她换好衣裳,这才转身往外走,行到门前时又停下脚步,半是嘱咐半是苛责地叮咛栗桃道:“咱们内殿里本就人少,我已经老了,你又比栗果年长,往后都要靠你看好公主才行。公主胡闹,你也跟着胡闹吗?还有那窗子,你瞧瞧,外边都下雨了,你也不赶紧着……”
栗桃接收到郁棠递来的视线,忙不迭地顺从颔首,连拉带哄地将孔嬷嬷送了出去。
出宫
郁肃璋果然因着柳庭苑一事挨了责骂。
郁璟仪带着消息赶来栖雀阁时,郁棠才堪堪起身下了榻,她昨夜睡的不甚安稳,先是梦见自己幼时溺水险些丧命,季路元奋不顾身地将她救起,事后又难得严厉地教她潜泳泅水,她乞怜不成,只得咬牙浸在冰冷的池水中,尤自笨拙地划动着手脚。
好不容易游到对侧攀上岸边,胸口的位置却是倏地一疼,一只红尾短镖不偏不倚地自她心口穿过,‘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梦里的那个她当即颓然倒地,梦境之外的郁棠却是头一次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认认真真地端详起了那枚夺走她性命的红尾短镖。
鲜艳的尾羽纹路齐整,梭形的镖头处似乎还有个不甚清晰的四方图案,郁棠之前从未怀疑过当日那队戛斯兵的身份,直至昨夜意外瞧见了郁肃璋射出的箭矢,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短镖与利箭竟是莫名地有些雷同之感,不似外族之物,反倒更像是宫中卫所里做出来的东西。
难道那时要杀她的是宫里的人?
可她前世自始至终都无甚依傍,东宁王对于这桩赐婚也并不看重,若宫中真有人想要她的性命,大可以趁着赶路奔波之际悄然动手,之后再随意寻个病逝的因由报回京中交差了事,何必还要等她抵达宁州,担着失败的风险再行筹谋?
难不成……
“阿棠,你在听我说话吗?”
郁璟仪见她沉默不语,伸出手来贴了贴她的额头,“怎的在发愣,不舒服吗?”
郁棠回过神来,浅笑着攥住了郁璟仪的手掌,“没有不舒服,我听着呢,你说大皇兄今早挨了父皇的骂。”
“啧啧啧,那只是其一,大皇兄此次可不仅仅是挨了骂这么简单。”
郁璟仪回握住她的手,颇为愉悦地勾了勾唇角,“我听说方才问责之时,除了二皇兄和五弟之外,你那离宫数年的青梅竹马,镇北世子季路元也在场。”
', ' ')('她意味深长地拍了一把郁棠的小臂,随手拈了颗桌上特制的盐渍梅子放入口中。
“今早在文华殿,柳庭苑走水一事原本已经快要在大皇兄的辩解之下就此揭过了,偏生你那季世子却在父皇斥骂之时,扶危持颠似的站了出来,一口一个‘臣惭愧,臣有罪,臣不该陪着大殿下无度饮酒却不加以劝止,还请陛下莫要再责怪大殿下,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
郁璟仪说到此处,煞有介事地感叹了一句,
“啧,多年不见,季路元这厮果然还是同小时候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笑面虎。若不是他看似揽罪,实则话里话外地一再强调大皇兄放肆酗酒,父皇也不会大发雷霆,一怒之下又添了惩……嘶,你怎么总爱吃这样怪味道的梅子啊。”
入口的梅肉咸涩非常,很快酸皱了郁璟仪的一张脸,她颦着眉头将梅子吐出来,缓了好一会儿才又换上一副幸灾乐祸的口吻继续道:
“我可真是为大皇兄感到难过呀,你说他那样一个看重颜面的人,怎么就当着二皇兄和五弟的面领了责罚,被父皇禁足了七日呢。”
“……你说大皇兄被禁足了?”
郁棠原本还看好戏瞧热闹一般意兴盎然地半靠在软椅上,冷不防听见这话,即刻便坐起身来。
“这禁足从何时开始?旨意可下了?还会有变动吗?”
郁璟仪摇了摇头,“父皇的口谕半个时辰前便送去了南三所,禁足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至于何时开始,约摸着不是今日就是明日吧。”
她抬眼与郁棠对视,“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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