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不知为何,心提起很高,害怕静王接下来的话,又想听他接下来的话,两手捧着茶盏,定定看着静王,静王娓娓道来:“后来叶蓁的弟弟误伤人命,叶蓁哭着求怀邕,怀邕自然无能为力,我选择袖手旁观,太子为叶蓁摆平了一切,叶蓁与怀邕大吵一架后,找到太子致谢,太子握她手的时候,她躲了一下,却又依从了。我觉得,她并非怀邕良配,我决定拆散他们。”
青鸾蹙了眉尖,“二哥如何做的?”静王望向窗外,雨丝依然绵密,“我擅长模仿笔迹,我写了两封决裂的书信,分别送给他们二人,其后二人想要挽回的信件,被我拦截,叶蓁恨上了怀邕,进宫时当着怀邕的面与太子亲近,并很快与太子订亲,怀邕试图告诫叶蓁,叶蓁却说怀邕轻薄于她,怀邕被激怒,开始与太子争锋,太子嫉恨之下派人刺杀他,我以为局面已成,谁知这小子假冒贺伯安到了大昭,进皇宫做了先生。”
青鸾将茶盏捏得更紧,可听到咯咯吱吱的声音,她低着头喃喃说道,“原来一切都是二哥在幕后操纵,若怀邕得知,又会如何?”静王一笑,“又会如何?他会感激我,他因此去了大昭,结识了青鸾,乃是他人生最大的幸事。”
青鸾沉默着,静王温言道:“青鸾可是在意叶蓁吗?过去如何,已经过去了,如今青鸾与怀邕之间,已没有任何阻挠。”
青鸾接连深吸几口气,捏着茶盏的手松了些,放在面前小几上,压下心底的不安,抬头笑道,“接下来呢?二哥准备如何做?”静王手指在轮椅边沿轻敲几下,“过两日,青鸾进宫去,择机将太子私通符离的书信交给皇上。”
青鸾不解道,“我以为,书信应该放在最后,这是致命的武器。”静王摇头,“在父皇眼中,残害手足算不得什么,因为父皇也做过同样的事,且不是一个。”青鸾心突突跳了起来,那个面对熙儿时无比慈祥的皇帝,原来是这样的残暴。
静王又道,“皇上会问青鸾如何得到的,青鸾可以有繁有简,也有的可以省略不说,不过只要说出口的务必要是实话,否则会惹祸上身。”青鸾嗯一声,“太子会遭责罚吗?”静王摇头,“不会,父皇会申斥他几句,然后会软硬兼施,让青鸾不要声张。”
“户部呢?”青鸾问道。
“那个张文渊,让他具本上奏,交给我就是。”静王目光沉沉,“再然后,皇上会发觉太子将他的御赐之物换了银子,这对父皇来说,是蔑视也是侮辱,父皇会勃然大怒,但是还不够,还需要最后一击,太子真实的身世,太子非嫡出,一切就都好办了。”
青鸾看着静王,那样气定神闲,突然觉得有些可怕,以他心机之深沉,若他身子健全,怀邕怎会是他的对手?静王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温和笑道:“青鸾放心,一来我注定短命,二来就算上苍眷顾,我能多活几年,我也不会与怀邕为敌,打从小时候起,只有怀邕给过我温暖,他永远是我全心爱护的弟弟。”
青鸾起身行个万福礼,“有二哥的爱护,是怀邕之福。”静王摇头,“他才是我的福气,因为他,我心中人情尚存,是以才能装得下金定。也多谢青鸾,将金定带到了我的面前。”
青鸾展颜笑了,“二哥今日劳累过度,请歇息吧,青鸾告辞了。”静王点点头,“不送。”
青鸾刚绕出回廊,身后一位老仆追了上来,讷讷说道:“王爷问长公主,说是讨要件金定姑娘的物事。老奴不明白,多嘴问了一句什么物事,王爷就发火了,老奴不敢多问,只转述原话。”
青鸾一挑眉,金定这丫头,也不给静王留个贴身之物,静王也是的,倒是给金定个念想啊。这一想不要紧,狠狠拍一下额头,怀邕送过自己陶埙,自己好像什么都没送过他。
回到同文馆,让珍珠派人将金定的枕头送到静王府,自己倒在榻上辗转,珍珠进来抱怨道:“说来奇怪,姑娘最喜欢的那件桃红肚兜不见了,里外翻遍了,怎么也找不到。”
青鸾任由珍珠抱怨着,脸埋在臂弯中笑,那是她最喜爱的,也是怀邕最喜爱的,那次在怀邕的秘密花园,就穿的那一件。
☆、102. 景福殿
夜已深了,青鸾靠窗坐着,在灯下捧一本书,许久不曾翻过一页,雨渐渐小了,耳边细雨敲窗沥沥低响,青鸾起身推开窗户,有清凉的风涌进来,眯了眼远眺,雨夜中的东都依然灯火璀璨,眼前出现行军的队伍,在漆黑的深夜里,裹着冷雨踏着泥泞往前疾行。
自从知道元邕与金定要去打仗,青鸾每日都是灿烂笑着,从未哭过,偶尔与金定说话鼻子发酸,也硬生生忍了下去,这会儿终于忍不住,眼泪涔涔而下。前方有石将军挂帅,怀邕监军,金定率队为先锋,静王说这是殷朝有史以来最强的队伍,定战无不胜,后方虽有太子作祟,可有笃定的静王筹谋,可战场上风云瞬息万变,谁又能说得准呢?
青鸾站在窗前,手背抹着眼泪,可越抹越多,干脆卷了袖子抹着,直哭得抽泣起来,无助的小姑娘一般,珍珠进来催促她就寝,看到她两手卷着袖子交替抹着脸,呜呜咽咽得在哭,珍珠叹口气退了出去,姑娘一直那样镇静,原来心中也是忐忑的,就让她痛痛快快哭一场发泄发泄。
珍珠再进来的时候已是三更,青鸾安静坐在灯下,听到她脚步声抬头笑问,“雨停了?”珍珠嗯一声,水盆中绞了热巾子,为青鸾敷在脸上,青鸾仰着脸隔着巾子闷声道,“珍珠,煮些栢子汤吧。”
姑娘向来是沾席就睡,从不需要熏香,更不需喝什么安神汤,珍珠嗯一声,吩咐人去准备,青鸾拿下帕子递了过来,笑道:“敷过后挺舒服的,我不该在这儿悲叹哀怨,我得协助静王,喝了柏子汤早些安睡,明日进宫瞧瞧去。”
喝下柏子汤躺下很快睡着,却睡得不安稳,许多人在睡梦中纷至沓来,各种场景不停变换,许多事怪诞离奇,清晨醒来时,四肢酸疼着,心口仿佛压了巨石,哀哀唤一声珍珠:“还不如熬夜,熬到困倦至极,也就睡着了,何必逼着自己入睡?”
珍珠拿了美人拳过来,青鸾翻个身背对着她,珍珠加重些力道哗楞哗楞给她各处敲打,青鸾渐渐松弛下来,舒服得眯了眼,似要昏昏欲睡。
珍珠力道放缓说道:“葛二一早来过了,说是昨日出征的队伍走后,太子妃贺叶蓁只身骑了快马出城,追上队伍后,在王爷怀中塞一个包袱,一句话没说骑马转身走了。”
青鸾哦了一声懒懒道:“太子妃骑术很好的,上次春猎见过她的身手,她这个人呢,在男人面前娇弱,骨子里却强悍,我那样逼她,她也没放弃要破坏我跟怀邕的亲事,她一心儿女情长,浑不知太子之位岌岌可危,若太子被废,她的命运又会如何?”
珍珠哼了一声:“姑娘万不可心软,奴婢觉得,就算太子倒台,她这个人也不会认命,反而会想尽了主意寻个依靠,那个依靠,不就是王爷吗?王爷与她一起长大,爱与不爱的,情分还在,到时候肯定不会赶尽杀绝。”
青鸾豁然翻身坐起,青鸾手中美人拳砸在她肚子上,哎呀一声忙问,“可砸疼了?这就找御医来瞧瞧。”青鸾摁住她,眼光灼亮,“珍珠说,太子妃给了怀邕一个包袱?”
珍珠点头说是啊,青鸾双手抱膝,头埋在膝上,想起静王的话,难道说贺叶蓁发现了那些信的端倪,特意给怀邕送去传情达意吗?想着又咬了牙,大战在即,为何要送这些扰乱他心神?咬牙道:“这贺叶蓁实在可恶,我这就进宫去。”
刚起身梳洗,有个小婢捧着一封书信进来,珍珠见状斥道,“谁让你进来的?这信也是你能拿的?”小婢细声细气分辨,“送信的那位爷说是金定姑娘来的,想来长公主急着要看,奴婢唤了珍珠姑娘几次,不见珍珠姑娘出来。”
青鸾一听金定来的,迫不及待接了过去,打开来只有寥寥几行:贺叶蓁给怀王送了一件披风,我夺过来一刀劈成了两半,怀王不悦,说不过是一件披风,我说青鸾会生气,他才给我陪笑脸,说我做的对,问过了明钰,说贺叶蓁女红了得,在闺中时出了名的。
青鸾瞧着信抿了唇笑道,“珍珠,不是信,是披风。”珍珠嗯一声,瞧一眼缩在门角的小婢,“还不出去?”小婢说一声是,忙忙告退而出。
青鸾心情大好,瞧着小婢背影消失在门外,笑道,“瞧着怪机灵的。”珍珠也笑,“使臣带队别居,将同文馆中的人调过去几个,有些缺人手,买来了这个小婢,奴婢也是看她机灵……”青鸾摆摆手,“珍珠糊涂了吗?我们的筹谋不足为外人道,是以不能有机灵的人,需要笨的。打发她去侍奉使臣,将原来知根知底的换回来。”
珍珠应一声是,觉得姑娘未免小题大做,这小婢不过是个粗使丫头,无事都不能进姑娘院子,怎么能知道同文馆里的秘密?可青鸾吩咐下了,她自然照做。
青鸾用着早膳,又将金定的信读一遍,女红了得?所谓女红不就是缝缝补补?我也能做,不做披风,缝件贴身小衣给怀邕捎过去。
用过早膳,起身拿了纸笔比划几下,吩咐人去怀王府请容花来,让容花教她,忙乱了半日,针将手指戳得筛子眼儿一般,小衣却依然七零八落,再看容花手中,为她示范的小衣有模有样,妖娆妩媚,胸前两朵芙蓉花,似在眨着眼睛笑她。
青鸾叹一口气,摆手道,“收了吧。”珍珠与容花忙碌着,青鸾执笔对着铜镜画像,不会女红,我便画一幅小像给怀邕捎过去,他可见像思人,忙碌到傍晚,废弃的画像摞了一摞,青鸾揉着手腕愣了一会儿,从一摞中挑出一幅颇像样的递给珍珠,珍珠仔细端详着,“姑娘这画的是?奴婢知道了,护佑武将的真武大帝,可是真武大帝怎么没胡子?”
青鸾一把夺了过去,团成一团扔入竹篓,哼了一声道,“琴棋书画我就是不会,德容言工?”珍珠看她沮丧,忙道,“姑娘至少占着容这一项。”青鸾瞪她一眼,珍珠又忙道,“无论如何,怀王喜爱姑娘,就算为姑娘死,他也愿意。”
青鸾说一声打嘴,珍珠忙在嘴上拍了一下,呸呸连声道,“那年文远伯府上梅花宴,姑娘曾说过一番话,姑娘忘了?奴婢一直记得,姑娘就是独一无二的姑娘,不用与别人比较。”青鸾嗯一声,“我也没与她比较,我还用与她比较吗?我自然是超出她许许多多,只是怀邕不在身边,我心中烦乱,总忍不住胡思乱想,得让他早些回来,若他不回来,我追着他上前线去,说好一日不分开的。”
珍珠侍奉她用过晚膳,为她熏了安神香,青鸾一夜睡得安稳,次日早起梳妆过,精神抖擞进了宫,直奔景福殿而来。
宸妃对元邕出征自然也哀叹了几句,却更盼着他能打败符离,好立了军功讨皇帝欢心。青鸾听她提起皇帝,一笑看向她颈间的冰花芙蓉玉,笑说道,“本来疑心这玉珮的功效,可这会儿隔着数尺,都能闻到母妃的幽香。”说着话瞄一眼景姑姑。
容花虽隔些日子就借口拜望宸妃进宫,到底不是常住宫中,青鸾想到宸妃身旁侍奉的景姑姑,景姑姑为人持重寡言少语,对宸妃极为忠心,她的忠心不单是顺从,她会为宸妃考虑,宸妃惹了祸端她会设法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宸妃若冲动她会娓娓劝说,宸妃想不到的她会为宸妃筹谋。
宸妃年少选入宫中时,她的父亲是上书房大学士,她依赖着娘家的地位,后来贺府衰败,她能在皇后的眼皮底下安然做她的贵妃,靠的是景姑姑。
青鸾嘱咐容花观察景姑姑,可有所图所求,可有求之不得。容花费了许久的功夫,打听出景姑姑进宫前订过亲,进了宫亲事不成了,可二人打小的情分还在,这么多年一直有书信往来,八年前男子的妻子去世,一直没有续弦,他等着景姑姑被放出宫,能与景姑姑老来相伴,男子说年少时意志不坚,被父母逼迫着成亲,如今知道自己想等的人是谁,他特意迁居东都,一直等着。
可宫中传信艰难,二人一年半载难得通信,三年五载未见一面,于是青鸾拜托了葛二嫂,葛二嫂高高兴兴做起了媒人,在二人之间传情达意,刚过二月二的时候,青鸾借口让景姑姑前来同文馆,却将人送往了男子的小院,二人见面执手相看泪眼,葛二嫂趁势就举办了订亲仪式。
其后青鸾隔些日子就派人进宫接景姑姑,借口为宸妃拿香料,景姑姑得以与情郎常常见面,景姑姑感激不已,答应帮着青鸾,前提是不能害她的主子。
这些日子景姑姑得青鸾嘱咐,在宸妃沐浴的浴汤中加入玫瑰香料,又在她衣衫床帐间熏香,此种香气持久且能催情,看来景姑姑做得很好。这样通透一个人,却于男女之事上认真得近乎迂腐,除去初见那次激动得牵了牵手,其后数次只是相对坐着说话,对视一眼都要脸红,青鸾想着,又觉得十分可敬。
景姑姑没有看青鸾,只低头一笑,宸妃略带了些难为情,“这些日子皇上来了好几次,说起来,就连刚进宫那会儿,也没有这样欢快过,皇上还说我长进了。”青鸾听着低头偷笑,宸妃以为她害臊,哎呀一声道,“瞧瞧,跟一个姑娘家说这些,可不是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