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这潮水般的声音,梁昆便知道:大势已去。
平心而论,他有些不相信这个结果,他一直觉着自己在军中是个高山仰止般的存在,高山啊,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塌了呢?又不是纸糊的,然而现在,他却比一座纸糊的高山倒下的还快,他不相信这个结果,然而事实就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没有退路了,只有垂死挣扎。
这样想着的梁昆露出了他狰狞的面目,对身后几十个将领大吼道:“到这个时候儿了,谁也别想跑,上吧,还能有一线生机,不然就只能等死了。”他想动员一□后的追随者,可是伴随着他的话,最外围几个将领却是坚定的退了几步。
梁昆要吐血了,他不敢相信在这种时候竟然还会有人背叛他,他声嘶力竭的大笑起来,冲着那几个退后的家伙,哈哈大笑道:“你们以为还有机会翻身?你们以为投降就可以全身而退?不过受点惩罚?糊涂,一群糊涂蛋,在元帅眼中,我们早已是一丘之貉,他既然甘冒奇险,用雷霆手段将咱们一网成擒,就绝不会再容许你们这些一丘之貉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这个道理你们难道不懂吗?”
其实未必是不懂,然而没到最后一步,这些人总会有一丝侥幸心理,觉着只要自己“弃暗投明大表忠心”,未必就没有机会,哪怕被降职,也总比在这里陪这个老货送死强吧。
所以说,梁昆虽然在边军中作威作福了这么多年,然而到最后,他曾经具有的智慧全被贪婪给腐蚀了。他只以为军方将领是一个权力巅峰的存在,当他坐拥十几万边军戍守北疆时,连皇帝朝臣都拿他没有办法,小心戒备又如何?防范又如何?他们终究需要自己在这里守着,他们不敢轻易动自己的势力,先皇的做法,更让他认定了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就是在这种想当然的心理中,他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绝对的权力和威严让他完全忘记这份权力威严是谁赋予他的,也忘了皇帝真正忌惮的是什么——不是他梁昆,从来都不是。让皇上和朝臣忌惮的,是这将近二十万的边军,从来都是这些最底层的士兵。
没错,就是士兵,这道理其实太浅显易懂了。皇帝不敢轻易动你,是怕你在军中威望太高,一旦动了会引起军兵哗变。只有你手握十几万大军并且这些士兵都是真心支持拥护你的时候,你才是至高无上的军中统帅。一旦没有了军心,你这个大将军又算得了什么?等到连你麾下的兵马都开始反对你时,那你就更是连一个光杆司令都不如了。
这道理就和“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一样浅显,然而这些将领得意于他们残酷镇压所取得的“卓著成效”,完全忘了这一点。以至于他们就那样放任着士兵们的心慢慢冷下去,冻成冰,然后越来越多的不满在这冰心里累积,就如同是平静海面下的暗流。没有引线也就罢了,一旦有了引线,一下子就爆发出了排山倒海般的力量。
而现在,秦锋的到来以及雷电般迅速的动作,就是这根引线。
亲兵们混战开来,那上百个差点儿被打死的囚犯也毫不犹豫加入了这支队伍,而这些所谓的囚犯,却恰恰是素日里在军中十分有威望的人,只因为他们刚直,不肯同流合污,所以被梁昆这个集团厌弃。然而也正因如此,才让他们成为边军们私底下的英雄和偶像,就好像是何秋澄曾经率领的三百兄弟中余下的那四十三人,那才是士兵们心目中真正的大英雄。
秦锋非常满意现在的情况,在一个时辰前,他都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如此完美的地步。他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多的士兵跳上台来,甚至还有更多士兵跳上来,直到最后,台上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他这才从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胜利中清醒过来。
“我的个老天。”
清醒过来的秦锋立刻就跳脚了,他没想到边军们对梁昆等人的恨意会如此强烈,无数的官兵要挤上台来,他们疯狂的吼着叫着哭着,场面极度失控,再这样下去,不但梁昆等讨不了好,只怕雷霆也要遭殃,秦锋是想得到胜利不假,但他一点儿也不想付出“大乱”这个代价。
“都住手。”
炸雷般的声音从士兵们头上滚过,是秦锋拼尽刚刚恢复了的内力吼出的一个狮子吼。
如果是别人,别说狮子吼,就是龙啸恐怕也没用。然而好在是秦锋,他是三军主帅,那些已经失去了理智的士兵,在听到他的声音后,总算是让一丝理智回笼,现场的混战顿时就缓慢下来。
“元……元帅……”
雷霆无比凄惨的从队伍中跑出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向秦锋汇报:“梁昆极其嫡系将领已经尽数拿下,但还有一些人趁着混乱隐入官兵群中找不到了。妈的,这些兵简直疯了,连我都打,梁昆更惨,那老贼腿上的肉都被生生撕下去一块,这些兵都变成疯狗了。”
秦锋看着雷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实在是无话可说。好半晌才咳了一声,淡淡道:“那个,雷将军受累了,看来边军长期被欺压,这一次有了宣泄的机会,那个……还是可以理解的。”
雷霆看着站在面前光彩照人的少年元帅,心里忍不住腹诽,暗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元帅你一指头都没挨上,当然能理解了,我可是被人揍了好几拳都找不到正主儿,这裤子都被撕去一块儿,叫我他妈的怎么理解啊。
秦锋没理会一脸郁闷的雷霆,只是转向台上台下怔怔站着的官兵,严肃道:“将领有错,自有军法处置,似你们这般一拥而上算什么?还有没有军纪王法了?考虑到你们长期受剥削欺压,这次就算了。然而下不为例,再出现这种情况,一律军法从事,绝不容情,你们服不服。”
“服。”军兵们都惭愧的低了头,想起自己刚刚的表现,简直比脱缰的野马还不如,这似乎的确有点儿差劲,难怪元帅都发火了。
秦锋面上升起一丝笑容,和他一同练了大半个月的兵,又跟着他行军一路的雷霆立刻知道:得,元帅这是要阴人了。
果然,下一刻,便听秦锋淡然微笑道:“好,现在梁将军等已伏法,待本帅审明他们的罪行,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只不过……”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眉眼间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只看得身旁雷霆心惊胆战,下意识便往旁边走了几步。
他可没忘记在京郊锻炼的时候,自己和其他将领被这位元帅捉弄的那叫一个惨啊。最后好容易才从路六儿的嘴里打听到,原来他们之所以这么倒霉,全是拜当日京城中那位有名的洛家六姑娘,也就是现在的世子妃所赐。因为元帅要做痴情无悔,我对你的爱就是希望你快乐的那种绝世好男人,所以准备结束自己的爱情,然后他们正是在这种时候到了元帅身边,所以……
雷霆很快就把思绪收了回来:往事不堪回首啊,就连这个消息,都是花了五两金子从路六儿那里买来的,主子黑,奴才也白不到哪里去,当日京郊训练那半个月,雷霆和同伴们被这主仆两个坑的那叫一个凄惨。
但是总算还好,他们终于从那凄凄惨惨戚戚中爬出来了,现在的元帅春风得意,根本无暇顾及来整他们这些小虾米了。一瞬间,雷霆几乎感动的要痛哭失声,这也让他对那些即将被秦锋黑的将领甚至都生出了一丝同情。
“但是呢。”
果然,重头戏来了。雷霆在心里默默地道,然后就听秦锋轻松笑道:“这里好像还有一些将领很不欢迎我啊,他们如今正蛰伏在大家当中,想要伺机而动,救回梁将军的同时杀了我,这样军营就又可以成为他们横行霸道的天下了。”
话音刚落,下面又起了一阵骚动。刚刚看到曙光,就又要陷入黑暗中,这绝逼不能忍啊。士兵们担心了,愤怒了,纷纷转头观察四周,企图揪出那些漏网之鱼了。
而此时,秦锋的话也恰好传来:“所以呢,下面就只能托大家帮我查一查了,你们受了这么多年的欺负,那些嚣张跋扈贪得无厌的将领应该都认识吧,把他们都揪出来,交给我,一样是审明罪行后定罪,绝不姑息。当然,我也能够理解大家的愤怒,这万一要是抓到了,想踢几脚打几拳泄愤的话没问题,不过注意别打死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等说完,便听见从某个方向传来一声大叫:“在这里,这是方维意,妈的他平日里和那些老贼走得最近了,上个月我们的粮饷只发了一成,就是让这孙子又扒了一层皮……抓住他交给元帅……等等等等,先让我踢几脚出气,我们千户就是让这混蛋陷害,在战场上被好几个鞑子砍死了……”
一时间群情汹涌,等到那方维意被丢上台的时候,一个脑袋已经肿成了猪头,连五官都看不清了。看来若不是秦锋特意交代过要活的,他这会儿恐怕就只会成为一堆肉泥。
找出了一个方维意,彻底点燃了士兵们的激情,这些平日里对他们指手画脚视如猪狗的将军老爷们,此时就好像是过街老鼠一般在他们当中狼狈逃窜,一旦抓到了,就可以把过去所受的欺压盘剥用拳脚还回去,这是多么痛快的事情。
狠,真狠啊,明知道这些兵对那些老贼恨之入骨,竟然用这样的办法让大家帮忙,到时候这些混蛋不但要死,还要在死前挨一顿拳脚,又正好让士兵们的情绪发泄出去,这招太高了,太狠了。
雷霆正在心里赞美着,就见之前那些混进士兵里的梁昆一伙已经有人跳上台来了:这些人毕竟也不是傻得,他们没有机会换装,知道在官兵中迟早会被找到,就这么一眨眼功夫,已经有四五个都被抓住了,与其临死前还挨一顿暴揍,不如痛快儿自己跳出来吧,最起码还能死个痛快。
就这样,秦锋兵不血刃就把梁昆这一伙收拾下来了。当然,事情到此还不算完,他心里非常清楚:这几十个将领不过是紧密团结在梁昆身边的蛀虫,在整个边军中,跟随在他们身后为虎作伥的下层军官恐怕也不计其数。然而事到如今,委实是不能再往下深挖了,不然边军的架子就真的会散掉。
反正那些下层军官也不过是跟着喝了点汤而已,顶多每人四十军棍,但若是有构陷同僚直接害命这种行为的,还是坚决不能忍。在这种时候,随军带来的几位监察官员作用就凸显出来了,经过士兵们的检举揭发,那些罪行特别重大,双手染了同袍鲜血的下层军官也被揪出来,所幸人数并不多,这些人无疑也是要押回京城斩首的。大多数只是跟着拿了点好处,还有个别罪行稍重的,都是被上级强迫执行的,倒也罪不至死。所以依照军纪各给惩处,又在何秋澄的帮助下重新从边军中提拔了几十人补充了空缺后,边军仍然是完整的。
三天之后,边军焕然一新,从梁昆和其嫡系将领在北关内的府邸内搜出了大量的钱财米粮,秦锋下令,全部充做军饷发给边军,算是对他们这么多年的补偿,消息传来,边军欢声雷动,简直就把秦锋当成了活菩萨。
雷霆手段闪电出手,仅用三天时间,秦锋便将边军调整完毕,他是彻底放下心了,如今就等国师驾到,将这些年他掌握的证据连同梁昆等人一起押送京师,请皇上处置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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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想,都觉着像是做梦一样。”大帐中,秦锋正研究着桌上那副军用地图,结果就看到洛槿初从门外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瓷罐子。
“什么像做梦一样?”秦锋抬起头,鼻翼扇动了一下,发现是金疮药的味道,于是也就不再对那个罐子抱有什么期待,继续埋头看地图,一边随意问了一句。
“就是这次的事情啊,你竟然兵不血刃就把那些老家伙都收拾了,这么不按牌理出牌,不怕国师来了之后训斥你?毕竟这也太冒险了,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让边军分离崩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