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十五</h1>
同样是春天, 帝都的春日远比宣府要明丽。
庭院中的花木接二连三的绽于风中,颇有争奇斗艳的架势,窗前老树在这年又吐了新芽, 雀鸟鸣啼于枝桠间, 音色比起京中最上等的歌女还要好上许多。
杜榛倚在窗前,在阳光下微微眯起眼。树枝上的麻雀似乎格外的活泼好动,欢快的在枝头踢踢踏踏, 一片历经了去年冬天的叶子悄然落下, 轻轻拂过杜榛手中的信笺。
信上落款:妻嘉音。
荣靖几乎每个月都会往京城寄来书信, 无论她是在山海关抵御胡虏,还是在大同城训练兵甲。有些信是写给自己的心腹的,她是个心中藏着许多事的女人, 所图谋的东西也很多, 所以无时无刻都挂念着权力的角逐场;有些信是写给慈宁宫中皇太后的, 她是真孝顺还是做样子, 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不过杜银钗毕竟也是历经过战火、统领过兵马的女人,对于行军之事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偶尔也能在信中给荣靖些许好的建议;最后,荣靖会给自己的丈夫杜榛写信。
许多人都觉得, 荣靖长主应当与她的驸马关系不好。当年他们成婚,是内阁施压的结果,杜榛于荣靖的意义不是可以依托终生的良人,而是束缚他她的枷锁。杜榛曾是京城之中轻浮孟浪的纨绔少年, 荣靖则是貌丑凶悍的夜叉老虎, 所有人都觉得, 他们一定会相看两厌, 却又怀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期待的注视着他们拜祭天地结为夫妻。
熟料成婚两年,这一对夫妻竟是相敬如宾,并无太多冲突——不过想来也是,荣靖嫁作杜家妇之后没多久,便匆忙披甲挂帅,四处征战,这两人就算是要吵架,只怕都没有多少争吵的机会。
又有人笑杜榛夫纲不振,妻子在外抛头露面,非但不能为他杜家传宗接代,还用她的英武衬得他越发软弱丢人。那些过去与杜榛交好的权贵子弟原以为杜榛会满怀怨气,可两年来杜榛从来没有在人前说过荣靖半个字的不是,若是传来消息边关缺粮少衣,他奔走募集的时候比谁都要积极。好友可怜他身边没有妻子,于是送来美姬娇娘到他府中,却都被他原封不动的退还,这两年来杜榛只专心读书,除了四书五经不读之外,什么道家典籍、释教经文、农书兵谱、天文占卜,他都收入书斋之中,若碰上书中记载的一些逸闻趣事,还会兴致勃勃的摘录下来,找机会寄给千里之外的妻子。
每一次他写给荣靖的信都很长,有时洋洋洒洒近万字,而荣靖写给他的信却很短——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行军作战的间隙,能凑出时间摸笔已是十分不易,写来的书信时常笔迹潦草,需细细辨认才能猜出她说了些什么。
不过猜不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荣靖写给杜榛的书信,往往不谈家国大事,只是叙述自己每天的见闻,流水账一般,简要而又絮叨的说自己某年某月碰上了凶狠的敌军,受了伤,伤在哪,又或是军中粮食粗粝,她吃饭时又被噎住了喉咙,在军师面前十分丢脸云云。
看这看着,杜榛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不是信中的内容好笑——荣靖此人不是诙谐的性情,无论写什么都是平板的语气,透过字里行间,可以想象她板起面孔提笔的严肃模样。但杜榛就是很想笑,手指轻轻拂过由妻子写下的每一个字句,眼神温柔。
然而看到信末结尾,他的目光忽然微微一变。荣靖在书信的最后一页只写了一行字:代问舅父安否。
舅父便是指杜榛的父亲杜雍,他们夫妻二人在成为夫妻之前,是表姊弟的关系,杜雍是杜银钗的兄长,荣靖从小就管杜雍叫舅父,这习惯便是嫁给了杜榛之后也未曾改变。
杜榛放下书信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之后离开书斋,一身青衫匆匆掠过幽静雅致的重廊,分花拂柳穿过春景明媚的庭院,摆明了是要出门的架势。公主府内如杜榛一般成日优哉游哉的仆役被驸马惊动,连忙过来问他想要去哪里,他说:“备轿,去韩国公府。”
杜雍爵位韩国公,所以说杜榛这是思念家人想要回去看看?下人揣度着主子的意思,然而不经意一抬头,撞见杜榛一双如同覆上了寒冰的眸子,即刻意识到自己心中的猜测有误,不敢多问,只低头退下,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杜榛交待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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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公夫人康氏今年不过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