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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宫内,珠灯挂满游廊与浮梁,红绸替下了随处可见的皎洁月纱。所有人都在为龙王大寿忙碌,难能可贵的喜意洋溢在这肃穆巍峨的宫宇间。
秋日渐深,院中的花木终于彻底枯败干净。
瓶子里的海花也没再换过。
我才后知后觉发现,风熹似乎又变回了刚来时的模样,好几日都总低垂着头不言不语。
料她心思细,那晚被赶出寝殿不可能没发现端倪。只不知她是存疑了还是伤心了。
可我不能贸然试探一个半大的姑娘家,甚至不能解释什么。
向王后辞别之前,我拿出了父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一把玲珑雕刻刀,然后将她唤至跟前,“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一把匕首?”
她扫了一眼匣中宝石镶嵌的雕刻刀,犹疑不定答道。
我说:“这是一把雕刻刀,亦是削精铁如削泥的法器。”
她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容色怔怔。
我自鞘中取出刀,雪光铮亮的刀身反照在脸上,分外冰冷。
“听说过东海大将无殃吗?”
“自然……听说过。”风熹的目光里恍然闪过什么,她说:“是他,几乎杀绝鲛族人。”
“那你可知道,太子殿下要把我送给他。”
“把您……送给他?”
望族贵戚间豢养宠妾美姬,往来之间相互赠送已非常事。毕竟玩物而已,没什么好珍惜的。
风熹显然也懂这个道理,可还是错愕了好一会。
我微微颔首,“对。所以我要离开王宫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得来。”
聪颖如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我想做什么。当即后退半步,屈膝跪下:“阿兄,我同您一块儿去吧?”
我摇头道:“无殃此人,传闻荒淫无道。不知他秉性究竟如何,所以这回我是希望你留下。”
风熹伸手拽住我的袖子,蓝眸波动隐隐透出湿意,“风熹好不容易能安稳度日,阿兄要丢下我吗?”
“并非丢下你,只是此行危险,恐连累你。”
她一咬牙,状若狠下心做出了什么决定,鼻头一抽又道:“您不是说要做些兄长该做的事情吗?风熹还想跟着您学大家礼艺,就此抛下我当真是兄长所为吗?”
我没想到她会反驳,擦过刀身的手指一顿,复小心收入鞘中,重新纳入匣子。
“我只是想告诉你,很多时候忍一时之辱并非坐以待毙。”
像我当初嫁给舟隐多是为了保全族人,如今侍奉新主,也另有所图。
“若我不能安然无恙,或无法再护着你,也要记着这个道理。”
风熹手指攥紧了我的衣摆,水眸自下而上望来。不言不语却不肯松手,倔强万分。
原来这样小的孩子竟也有执着的时候,倒比她柔弱的外表要刚强得多。
我心中一叹,从地上扶起她,“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此后一段时日,玉钺偶尔会趁夜过来,但大多戏言几句就匆匆离去,并未有过分之举。
“好嫂嫂,可要等我回来啊。”
临着窗口,他执起一壶酒笑嘻嘻探进半个头。
我又厌又惧,巴不得他忙得焦头烂额,永不出现为好,自然对这莫名其妙的话懒得理会。
索性门窗一闭眼不见心不烦。
?未免麻烦,向王后辞别要我亲自出面。
那时的她仍躺在病榻上,脸颜苍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舟隐正坐在一旁侍奉汤药,见我到此,只递来一个眼神。
我心领神会,恭恭敬敬请安罢便跪于地,请求王后允我出宫至古神坛旧址为龙王祈福。
这本是鲛族的习俗。
龙族不信天道命数,只尚唯我独尊,哪里有祈福一说?
但王后与我母亲深交,自然也能明白作为后辈在长辈生辰之时祈福的用意。
不过古神坛旧址远离宫闱,自西海平叛后就已荒废多时,来去恐不止十天半月。
王后闻言,起身咳嗽了两声,赞我孝心可嘉,遂转头去看舟隐,“这事你同意了?”
舟隐垂眸放下汤药,替王后细致地掖好被角,“他自己的决定,我自然不会拦。难道母后会拦吗?”
“那就好。”
她许是知道舟隐近来对我关照不少,大抵以为我二人关系有所和缓,面上透出欣慰之色。
我心中一片木然,话别几句就随舟隐一同告退。
回沉玉宫的路惯常是那么几条。幽曲的行道上,他走在前面,我错开两步跟着。
夕阳余晖洒下满地金粉,落在他的肩头与发梢,却无端显得静谧冷寂。
“你没什么想说的?”
良久,他才开口发话。
我摇摇头,发觉他看不见,才道:“没有。”
我确实不知此时此刻与舟隐还能说什么。
他不爱搭理我,也从不允我揣度他。
', ' ')('这许多年,没有哪一刻像如今这般,让我觉得与他相处亦是如此疲倦的事。
“殿下没其余嘱咐的话……奴先告退了。”
我终于不再抬步,等在原地。
他仍未有分毫停下的意思,直到渐行渐远了,穿堂的风才送来一句话。
“好自为之。”
我竟然笑了。
隔着不到百步的距离,分明能将任何人的话都听得一清二楚,他却对我的呼唤置若罔闻。
就像我屈居一隅连受侮辱,哪怕他肯主动踏足洗云阁一次就会知晓。
可惜,没有。
从来都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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