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躺到榻上,他见如玉两只眼睛睁的明亮亮仍还醒着,揽她在怀中问道:“你果真心意已决,必得要与我合离?”
如玉舔了舔唇,恍惚记得他昨夜似乎一直在重复这个话题,一回又一回,只要她仍说走,他便不肯停歇。她无力说话,见不过片刻的功夫,他又是个兴起的样子,生怕他又要来一回,无声点了点头。
张君嗖的窜了起来,从银票中翻出休书来,对灯一燃,笑道:“瞧瞧,休书没了,咱们仍还是夫妻,若你还想走,那就索性再来一回。”
他手抚过她两条细白的长腿,在她大腿上旋指轻轻一拧:“我虽管不得它们往那里跑,但有的是力气叫它们变成面条。横竖你的药性未退,肯定还能再撑一回。”
如玉一身疲惫,将张君的鬼话信以为真,以为是春/药的关系自己才能挺得这么久,说不上厌恶还是痛苦,所谓床头吵架床尾和大约便是如此,如此搬弄一夜,连生气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更遑论离开。
裹紧被子离开张君,贴壁闭上眼,闷沉沉便是一觉。
也许睡了片刻,也或者不过是闭了个眼而已。一早睁开眼如玉舌头都还是麻的,上面有伤痕,他咬过一回,她怕自己真要崩过去,又咬了几次,深深浅浅。
次日一早,如玉坐在临窗的妆台畔梳头,唇干舌燥,远远听得张君步履轻快出出进进,连与他吵两句的力气都没有。过得片刻伙计送来了早点,熬的细烂的粳米粥,两样点心几盘小菜,如玉持羹舀得一口粥,沾唇又烫又疼,疼的几欲死过去。
她丢了调羹,也不肯在张君面前示弱,干嚼了两口点心,眼瞧着新春的荠荠菜酸爽可口,拣筷子尝得一口,醋与蒜渗入伤口之中,又是疼的险些背过气去。
张君也知自己弄破了她的舌头,将自己面前搅凉的一碗递过来,如玉看得许久,终是没动那碗粥。
她只带得两套衣服备换,昨夜进客栈时,罩着一袭青灰色的妆花缎披风,还兜着帷帽,无论掌柜还是伙计,皆未看清她的形样,直到一清早她与张君用完早饭下楼时。
掌柜伙计们见她一袭苏绣月华锦衣,肤妍而面腻,身段楚楚,容颜绝色,才知昨夜上等客房中叫了半夜的竟是这样一位绝色美人。
客栈板壁本就轻薄,他们也是无所顾忌,倒吵的整间客栈中无人能有一夜好眠。
因在房中用过早饭,下了楼如玉在客栈门内站着,等张君套好了马鞍,准备要走。她整张脸是木的,两条腿此时还在止不住的打颤儿,所谓找处热闹的集市眼不见儿就跑的雄心荡然无从,若不依着柜台,此刻连站都站不住,更遑论跑。
在柜台前站得片刻,如玉估摸着张君该从后院牵出马来了,正准备要出门,便听身后伙计唤道:“这位小娘子,您可是遗落了物件儿在楼上?”
如玉下意识捏了捏包袱,心说自己出门之前再三检视过也没有落东西,却也回头问道:“何物?”
伙计形容道:“是支汉白玉的螭虎蚊簪,但不知是您还是您相公落下的。”
张君寻常紧发,恰有一条汉白玉的螭虎簪。客栈为歇宿之处,寻常人偶有落物也是习惯,所以如玉不疑有他,转身跟着这伙计便上了楼梯。
自打出娘胎以来,昨夜才算是张君真真舒了筋骨的一夜。这间客栈算是许州城中最好的,本该有小伙计刷马套鞍将马牵过来,但那掌柜一路赔情,说早起伙计们太忙,要张君自己到后院去牵马。
张君时隔一年半终于又尝着了肉腥味,也寻到了窍门,知道怎么才能将如玉搬弄到床上去,心情大好,也就不计较这些小事,迈着轻快的步子寻到后院,便见自己那匹枣红马已套好了鞍子与笼头,卓然于群的立于一群马匹之中。
马自然是站在槽前,槽中一层马料,大麦搀着杂草,未套笼头的马儿们嚼嚼有声,吃的正欢。
马绳打的是死结,系的有些紧,张君耐着性子去解,解了两番解不开便起了些疑心,忽而闻得身侧一阵异动,随即一手支上马鞍凌空一跃,抽剑砍断马缰绳,迎刀过去劈入槽中,自马料中飞腾而起的齐森双手暗器如雨洒来,齐齐打在马腹上,木柱上,哆哆有声钉了进去。
张君一见齐森,便知赵荡跟来了。他劈刀迎过去,待齐森追过来时却拔腿便跑,自马棚顶跃入客栈,迎面又是几个赵荡府的护卫。狭窄的楼道之中,这些护卫们早有准备,张君只有一把剑,也不与他们硬拼,纵腿跃上镂空木架的穹顶,倒勾脚以剑相迎,一路从一楼打到二楼也不见如玉的身影。
身后七八个护卫相攻,张君见客房门虚掩着,一把匕首将门剁开,瞬时里面暗器齐发,忽而一轰响,整个客房中显然是埋了火药的。火药的热浪将他震甩在对面门上,张君趁着几个护卫也被震趴在地的功夫,转身进了对面客房,在一个妇人的惊声尖叫中冲到窗前,眼见如玉在赵荡怀中,共趁一骑策马离去。
他纵身跃上客醉楼下一株粗柳,赶来的齐森锥梭一枚枚自张君脚边掠过,打入树干,待他跃下树时,楼上那群护卫已经追了出来,将他团团围住。
早些时候,如玉跟着伙计上了楼梯,见那伙计远远推了客房门站在门上笑着,忽而心中起了疑,止步不肯往前,问道:“能否请小哥将簪子拿出来,叫我瞧瞧!”
这伙计额头冒汗,伸手揩着,指着那客房道:“还是请娘子自己进去看一眼的好!”
如玉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拨腿便跑。才跑得两步,便见赵荡站在楼梯上,一双深目盯牢了她,一步步逼过来,问道:“如玉,昨夜你睡的可好?”
如玉指了指楼梯,摆手道:“王爷,钦泽就在楼下,我只当没见过你,你快快儿的自已逃命去,好不好?”
赵荡穿着窄袖的青色圆领绸袍,手持佩刀,两大步迈过来便攥上了如玉的手:“黄天厚土,往那里逃?”
如玉本就疲累,挣得几番挣不脱,叫赵荡揽腰抱下楼扔到马上,仰头便见张君自窗中跃出,跃到了一棵柳树上。她怀中抱着那小包袱,在赵荡怀中回头,便见四面八方有护卫跟了上来,而张君孤身一人,被七八个护卫围在中央。
赵荡胯/下这千里驹如风驰电掣,不一会儿便出了许州。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虽是逃出京城,却仍还有数百名全幅武装的护卫相卫着,也许赵宣登基之后要替大行皇帝办葬礼,顾不上派兵追赵荡,他所走的仍还是官道。
约莫过得半个时辰,齐森追上来了。赵荡回头问道:“张君可有追来?”
齐森摇头,远远望着赵荡怀中的如玉道:“未曾,属下们将他甩掉了!”
赵荡回头,紧策马鞭,放声大笑:“如玉,走,咱们一起去把属于孤的江山夺回来!”
这夜赵荡一行便到了西京。暮色沧茫之中,西京府尹张永亲迎城门侧,遥见赵荡便远远下拜。赵荡也不下马,带着如玉进了西京城,当夜便宿在这西京府后院。
张永在府衙后院备了薄酒与菜,要请赵荡相商。
赵荡累了一日一夜,也不过略睡得片刻,到了酒桌上左右不见如玉,问齐森:“如玉在何处?”
齐森回道:“一路劳顿,公主叫张夫人带去休息了。”
赵荡道:“请来!”
张永执意要让赵荡往主座,赵荡压制了他,相对而坐,问道:“西京大营什么情况?”
张永道:“属下既得殿下之令,便派人往营中查看。自昨天下午宫中传变之后,先是张君在营压制,其后永国公张登亲至,如今他亲自镇营,只怕很难调出兵来。”
赵荡闭眼片,略略点了点头,又轻轻摇头,仿佛是在安慰自己:“不怕,孤还有沈归,他手中握有重兵,拨乱反正不是难事。”
说着,如玉进门了。赵荡本是一脸阴霾,见如玉进了门,即刻起身相迎,亲自牵手迎她坐到主坐上。
如玉自幼受礼教教化,只知男是天女是地,男尊而女卑,见年纪青青的府尹都坐在侧首,赵荡反而要将自己往主位上让,欠了一礼道:“王爷,我不过一妇人儿,居于主座怕是不雅,若你有话说,不如当面吩咐,我站着听便是。”
赵荡低头看着如玉,微微叹了一息道:“如玉,你是契丹公主,是孤的公主,居于主位不过寻常小事而已。跟着孤,你得习惯自己是个公主。”
张永上一回见,如玉还是张君之妻,打扮的小道姑儿一样到西京府来争自己一点薄产。赵荡丢了江山却夺得美人,也不知张君此刻还在那里抓瞎,想到这里也是一笑:“王爷与下官都非外人,公主又何需歉礼,快快坐了咱们聊正事。”
一百多人前护后拥,这西京府中又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如玉当然没有天真到认为自己能跑出去。今日在马上由着赵荡颠了整整一日,到此时如玉耳中仍还嗡嗡响个不停。她神思恍游,忽而便听赵荡问张永:“沿汾水往上,多久能到云内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