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先问问是什么事情,再说张君在不在更妥当。
扈妈妈道:“方才老奴自外院进来,听说二少爷已经回府了。恰好,夫人犯了胸口痛,要二少爷过去看看。”
如玉见张君已经急的在卧室里乱走了,忍着笑道:“他确实是回来了,这会子正在沐浴。方才我仿佛听闻他说沐洗完了还有事要出去一趟,等我一会儿问问,若不是衙门里的事,再叫他过去,可好?”
总不能一次推掉,先打个伏笔,然后明日一早再扯个谎,事儿也就过去了。
扈妈妈默了片刻,转身走了。
在外宿了四十天头一夜回家,又要叫母亲拉去侍疾,张君的兴致可想而知。他默了片刻问道:“上一回她不是都好了么,怎么又开始闹了?”
如玉重换了套衣服出来慢慢穿着,说道:“许是身子不爽利,你先睡,我去看一眼。如今她待我还算客气,顶多陪着宽怀,说会子话,也就放回来了。”
张君按止了如玉道:“你先睡,我自去看看。”
不过半个月不见,张君几乎没能认出母亲来。区氏熬着一口气要等着看邓姨娘如何落魄,终于熬到了那一天,犹如枯木逢春老树开花,着实欢喜了几天。
可如锦给了她更大的打击,丈夫要睡女人,连相貌都不看了,还是当年落难同僚家的孙女,她再受一重更重的打击,整个人都木木呆呆,见张君来了,竟还难得给个笑脸:“方才,宫里送出消息来,张诚要尚公主了。”
张君跪到她脚边重重磕了三个头,垂头不语。活了二十年,母亲头一回给笑脸,他竟有些手足无措,就如她不知该如何亲近这个自来冷落的儿子一般,他也不知该如何亲近她。
“可我听太子妃派来的人说,你今儿在宫中一举参倒了贤妃的父亲,兵部尚书岑参。岑参把持兵部多年,是你爹的老对手,他今儿倒霉,你爹也很欢喜,晚上进来吃饭,倒还赞了你两句。”
如今区氏再想一想,做了驸马一辈子不能出仕,在公主面前还要行臣子之礼。可出仕为官就不同了,她最傻的儿子一举都能参倒兵部尚书,恰是儿子这样的魄力,才能叫张登对她另眼相看,方才出门时他还握着她的双手亲自道了声辛苦,赞她教子有方。
张君仍还垂头默着,不肯多言。区氏又道:“我已经跟你爹说好了,过几天就把老四送到边关去,既读书不行考不得科举,跟着你大哥去从军,否则白便宜了那府里的几个小的,听闻如今一个个也是五六品的武将。”
她所说的隔壁府,自然是张登的弟弟张享与杨氏膝下所出的几个儿子,虽也是世家子弟,如今却皆在张震军中效力,马背上挣功勋。
张君答道:“好,全凭母亲的意思。”
区氏挥了挥手道:“去吧,回去好好休息,明日下午有客要来,你既休沐,就跟着娘一起应酬。”
待张君走了。扈妈妈才敢上前,两个老妇相对无言,区氏忽而长长一叹:“可见无论生多少儿子,没有白养的。谁知我的钦泽,也有叫人另眼相看的时候了?
若不是老爷今日一席赞语,我还犹在迷障中,悟不过来了。”
按理来说,和悦公主下嫁之事,既从年初就开始议,皇帝回京之后应该立马就会放旨出来的。可是区氏替张诚跑了那么久,德妃虽一再热络,归元帝那里却一丝口风也不透露。
直到方才,晚饭前宫中突而下旨,要永国府三日后派女眷入宫,商量公主下降之事时,张登才醒悟过来。虽说张君私自在外娶了如玉,但若天家执意赐婚,如玉张君那连堂都未拜过的婚事,自然就做不得准了。
也许经过四十天的考量之后,归元帝认为比起驸马,张君更适合做个臣子。之后才会退而求其次,将和悦公主尚给虽身分略低一筹,但她自己更心仪的庶子张诚。
尚公主虽荣耀,可能得皇帝的信任,并委以翰林学士的重任。永国府三代戎马,在重文轻武,连枢密院正使都要文臣来兼的当朝,张登心头的骄傲与自豪,可想而知。
“只是他那个妻子,虽容样也有,行事也够大方,可究竟身份太低。”区氏起身,漫步到窗前,轻嗅着一盆才开的桂花,闭上眼道:“若是我的钦泽仍还是当年呆呆傻傻的样子,有她那样温和热闹一个妇人陪着,倒也是件好事。可如今不同了,我的钦泽连皇上都要赞他至纯至性,当然就需得一个身份更高的妻子来配。
她做个妾,我拿一房主母待她,也就行了,阿环,你说好不好?”
扈妈妈犹豫了片刻,说道:“事是这样的事儿,可是您不能操之过急。奴婢瞧着,二少爷一整颗心,可全在二少奶奶身上了。
既连皇上都说他至纯至性,那您就不能逼着他立刻与二少奶奶了断,否则,用力过猛,他可就彻底不恋您了。”
区氏重重一声哼,长袖抚过那丛桂花树,抚落桂花一片,转身进了卧室。
次日一早,张君早早起来替如玉沐洗,完了又亲自伏侍她穿好衣服,见她仍还闷闷不乐,遂宽怀道:“若你实在不想去应付,便诓个病好好躺得一日。母亲那里,我去应付。”
他的手一触过来,如玉随即伸手打开:“没良心,赖皮狗,说话不算话,不是说只是……就好的么?怎的后来就,就……”
所以说,这家伙昨夜自始至终就没有挪过地方。他双手支在床沿,白生生的俊脸,笑起来那双眼睛暗浮着桃花,一双浓而黑的锋眉,便是笑起来,也仍还凌厉,俊而不媚,这才是男子该有的好面相。
他道:“君子一言九鼎,果真只是……,至于……,那可是天亮以后的事情。”
如玉心说这厮贼滑的什么一样,当初上京路上还知道装着些,到家了简直没皮没脸,怎的人人都说他小时候傻了?
今日早起要往城内的开保寺上香,秋迎早早替如玉备好衣服,见灯亮的时间也够长了,小脚跺不得重步,进门前先重重哼了一声。只须一声,张君立刻板起脸,那死皮赖脸,也顿时收得个干净。
两人到了静心斋门外,蔡香晚与张仕两个一个鼻子朝天,一个眼睛向上,一左一右的站着,见了如玉和张君,蔡香晚还略撑个笑,张仕满脸的不爽,连声二哥都不肯叫,远远的在一旁站着。
去年三兄弟同赴科场,张诚还好,至少有个名次,张仕是连三榜的边儿都没有摸到。他与如玉同年,还不到十八岁,叫母亲捉弄着成了亲,小日子本还过的舒服,谁知昨夜区氏忽而想一出是一出,非得要让张登将他送到位于云内州的战场上去。他一肚子的火,看什么都不顺眼。
张君站在一丛冬青旁,青布直裰,比张仕高,亦比他瘦,两兄弟斗鸡一样盯着彼此,却连句话都懒得说。
如玉问蔡香晚:“大嫂不去么?”
蔡香晚摇头道:“她双身子,肚子里还有双眼睛,自然不好去拜菩萨的。”
两人正耳语着,区氏带着几个婆子丫头走了出来。不过一夜,她一头白发又黑了回去,估计是拿覆盆子熬成膏剂来染的,一股酸甜的清香味,也乌的有些过甚,那东西脱色,肩上已有薄薄的一层。她左右扫视了一番,问道:“老三了?”
早等在旁的银儿上前回道:“我们少爷说,今儿他要出门替老爷办件差,就不陪夫人去了。”
区氏一笑:“我也不过问一声儿,他虽叫我一声母亲,可何曾跟我出去过一回?罢了,你去吧。”
她转身,自然而然扶上张君的手,带着儿子儿媳,要到城北的开保寺去上香。
两个儿子自然是骑马。区氏独自一辆车,蔡香晚和如玉同趁一辆。马车悠悠走起来,蔡香晚长长一声哼,翻着白眼道:“母亲想一出是一出,猛乍乍儿的要送钦城到边关去效力。赔着一个儿子送死还不够,这是准备全都送出去叫夷人打死,好叫老三能顺顺当当承爵么?”
如玉不肯当着她的面抵毁婆婆,所以也只是一笑,宽怀道:“等老四在边关有了功勋,也给你请封个诰命,不比整天呆在府中大眼瞪小眼的好?”
蔡香晚才新婚还不到半年,白了如玉一眼道:“二哥做的是文官,天天儿在京城呆着,你当然能说出这种话来。你瞧瞧大嫂,挺着那样大个肚子,还要天天操心丈夫的生死,那是人过的日子吗?
所以人都说母亲偏疼老四,我瞧着,她心里最偏二哥,不过面上不显罢了。”
开保寺离的够近,不过几句话就到了。今天正值十五,又还是正日子,前来拜佛烧香的人挤的人山人海。临要下车,蔡香晚忽而抓过如玉的手,沉吟了许久,捏了捏道:“进了寺里,凡事警醒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