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官府捕块们来将柳生的尸体抬走,简单应过几句笔录,回到巷内小院中,如玉仍还未缓过所受的惊吓来。
她外表并无伤,唯背上叫流矢擦过,破了皮,往外渗着血。如玉半裹着衣服,闭眼叫张君替自己上着药,低声道:“若今日不是安敞来行刺,我必死无疑。”
对于赵荡那个人,她也终于感觉到刻骨的惧寒。
张君自幼在外,清理伤口熟门熟路。他替她伤好了药,裹好了棉布,再替她穿好衣服。对坐床头,握过如玉的手道:“他永远赢不了,而且已经输了。”
“为何?”如玉反问道。
张君唇角含着苦涩一丝笑意,盯着如玉看得许久,低声道:“因为你在我这里。”
如玉也是一笑:“我又不是那块御玺,占着我就能占得江山。”
张君搓着如玉的双手,不再解释更多。如玉也是得过了很久之后,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果真是因为她,张君与永国府才能在这绝无生门的世道中杀出一条通往权力顶层的路来。
身为一国的公主,大多数自生来就享有万千宠爱,一生顺遂。而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以自己的勤苦与善良搏来的。
侧肩躺了许久,如玉道:“我不想,一点也不想。那怕我使劲儿的想要也是徒劳,若你感念我今日救了你一命的恩德,就不要逼我,等我自己想要的那一天,好不好?”
张君道:“好,我会一直等着,等我的小如玉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他又道:“对不起!”
如玉笑:“对不起什么?”
张君道:“所有的,自从在陈农村遇见你,所经历过的一切,我都得对你说声对不起。”
宁王之死一案,最终已赵荡针对张君的,这场不成功的刺杀而告终。皇帝虽不明言,心底却也认准了是赵荡下的手。
一掌之内皆是手足,虽归元帝未明着治罪,但这场刺杀消耗尽了赵荡这些年的努力,如玉在云台上那一舞,所激起来的,皇帝的舔犊之情。他通过赵鸽和齐楚仍还掌握着开封并西京两座大营,但正如张君所预言,西辽人虽答应结盟,却迟迟不肯出兵。就连当初那场费尽心机的结盟,也以失败而告终。
张登以五十高龄请旨出征,直到来年三月春风吹开百花时,才再度归来。
归元六年的三月出八,是个宜祭祀、订亲,纳吉的好日子。南宁府中桃花开了满枝,姜大家揽镜自顾得许久,指挥着小丫头往鬓间插了朵才露新蕊的粉桃花,问那小丫头:“你瞧着怎么样?”
小丫头本是捂唇笑着,听姜大家来问,连忙道:“姑奶奶插了这朵花儿,越发能胜得二八佳人了。”
她估摸着提亲的人该来了,一袭桃红春的长褙子扶着那小丫头款款出门,往正房而去,到了门外,便听得里头隐隐绰绰有哭泣声。
姜大家怔得一怔,才要进门,便见永国府二房的杨氏带着几个妇人笑呵呵出了门,叫府中诸下人送走了。
屋子里,姜璃珠见姑奶奶来了,帕子掩鼻,转身就跑。
太子妃才安抚过姜璃珠,见姑母进来了,起身道:“姑母替我去安抚安抚璃珠,永国府来提亲,她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就算张登年龄大些,到底也是诚心求娶,她若嫁过去……”
姜大家两眼发晕几乎天眩地转,一把捉住太子妃的手问道:“张登要娶谁?”
太子妃道:“当然是璃珠了。他披甲出征愈一年,才刚回来,皇上也几度过问续弦之事,既他求到门上,我也不好回绝,如今就看璃珠意思了。”
姜大家两腿一软就晕了过去。将近一年了,每每两人通信,张登总要问起姜璃珠,千里路上给她送驼铃,送玉佩,总少不了姜璃珠的一份,却原来这老贼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娶的竟是她的侄孙女。
且不说姜大家苦守一年,老树逢春花开到一半生生遭了寒霜。只说永国府中,如玉和蔡香晚两个在议事厅与婆子们一起商议和悦公主下降时府中该准备的人与物,一应细节,商议完了正在夕回廊后那林子里漫步走着,便见隔壁府杨氏笑嘻嘻走了来。
杨氏与区氏是妯娌,两人自然也要叫婆婆的。她笑着看了两个儿媳妇很久,问道:“你们只准备公主下降的事,竟未准备他大伯成亲的事?须知婚事订在三月十八,公主下降要到四月初八,府里的先办,你们也得先准备好了府里的才行。”
蔡香晚一听几乎要尖叫:“三月十八?娶的那家的妇人?”
杨氏道:“南宁伯府的。”
如玉自打去年就见张登鬼鬼祟祟,先问道:“是那一房的姑娘?”
第98章 残屏孤宿
杨氏道:“巧了, 就是三房的姜璃珠姜姑娘,要说起来, 姜姑娘还得叫他大伯一声姨父了, 如今嫁过来,辈份可要改了, 你们都得唤她做母亲的。”
蔡香晚几乎要晕过去, 如玉却是早有准备,只是不呈想那姜璃珠竟愿意嫁张登一个已经四十六七的中年人, 再问杨氏:“祖母那里怎么说?姜姑娘年纪比我还小,与父亲差的也太大了些, 只怕祖母不能同意。”
杨氏也是一笑:“大约大伯也是怕母亲听了心里不爽快, 至今还托我瞒着了。我两个儿子皆在前线效力, 要他看护提拨, 他开了这个口,我也不便说, 母亲那里能瞒先瞒着,等娶进门了姜姑娘总要敬新妇茶,到时候叫大伯他自己调停去。”
她说罢便转身离去。蔡香晚怔了半晌, 见张仕与张诚两个来了, 一张快嘴叽叽喳喳前前后后一学,将自己去年五月间在清颐园莫名受的姜璃珠那通气也学了个原样儿。
张诚听完先就一笑:“十八新娘八十汉,满头白发对红妆。能凑成这样一桩婚事,太子妃只怕出力不小。”
老父亲再娶小娇妻,他们兄弟不分嫡庶倒是沆瀣一气了。
与张仕两口子分别过, 张诚和如玉相隔壁的住着,走到竹外轩门口时,张诚忍不住问道:“二哥这个月还是没回来过?”
如玉摇头,又解释道:“正月十五那会回来,他曾说皇上病的厉害,两个翰林学士夜里犹可回家,他是夜夜和衣在寝殿外守着的,连太子都搬进慈庆殿了,前儿父亲回来,太子都未出城迎接,可见是病的重了,他又怎能回来?”
“你不用跟我解释太多。”张诚打断如玉道:“你和他,走不过大嫂这个坎。”
两座院子只间不过一条小夹巷,如玉和张君两夫妻的关系,或者事中者迷,张诚看的比他们自己还清楚。
这一年多,张诚也成熟了许多。
他与张仕两个这一年中读的书,比当初在书院中读的还要多还要认真。母丧要服三年,但过了一年就可着稍有颜色的衣服,他如今仍还一身素服,眉温目和,唇红似脂,果真谦谦君子。如玉与他住着隔壁,这一年中见的次数,倒比张君还要多许多倍。
张登出征才回来,昨日入宫拜过皇帝,今儿早晨便去了枢密院,下午听闻还一直在外书房。府中再无旧人,如玉便请了邓姨娘在院中伺候。
张君自打过完年之后,虽同处一个京城,却再未回过府,如玉习惯了一人吃饭,才将饭摆上,便见小丫丫跑了进来。她道:“少奶奶,方才慎德堂有吵闹声,奴婢听着像是老爷在发脾气了。”
如玉才端起饭碗,低眉道:“莫管,只装听不见就行了,只怕过不得半个时辰,老爷得来请咱们。”
先将妾骂一通,再数落数落几个儿媳妇,然后才讲自己要娶新妇,张登这是准备要先声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