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节(1 / 2)

如玉本已上了台阶,忍不住回眸噗嗤一声笑。四月暮春的日光洒在她身上,月白的袄子,半幅裙,本黑的洒腿裤,润肤净面俏生生的小妇人,与当初在黄河岸的山洞里,不顾性命跳出来扑挡在赵荡面前时完全囧异的样子,张震迎上她的目光,莫名心一阵狂跳。

在这世间,争权夺利的,驰骋沙场的,于朝堂上纵横开合的男人们,赢的,输的,有几个人能意识到,命运的齿轮中,她那点纤柔的力量,一次次改变朝局,当然,也改变了永乐府几百条汉子的命运。

如玉道:“夫妻间的事,外人仍谁也干涉不了,您该自己去求得大嫂的原谅。”

屋中初醒的婴儿一阵啼哭,她转身进了屋子,旋即,哄婴儿的哼唱声传了出来。

同罗女子天生有白灵鸟般的好嗓子,张震无福,这辈子只怕也听不到赵如玉的歌声了。

出竹外轩再经过张诚的院子,依次排开第三座小院,便是周昭的院子了。外院置着影壁,当初还未娶周昭的时候,张震并未在里头住过。他一直以来都住在隔壁,贺氏院中。

从去年十月份归京,到如今整整半年,回回走到外院影壁处,张震便折功而返。今天他硬着头皮走到了外院门上,站影壁处站得许久,仍不敢见周昭,正准备转身要走,便听影壁内一声怯怯的唤:“爹!”

张震回头,小囡囡穿着件半新不旧的月白衫子,躲在那影壁中,薄薄一点肩膀,忽闪忽闪一双大眼睛正望着他。他莫名一阵心酸,伸手道:“过来,叫爹抱抱你!”

他脖子上那道疤痕太过可怕,红肉狰狞,小囡囡为了能叫娘高兴,伸出了自己的手,忽而身子一轻,整个人已经叫张震抱到了半空。他的手臂沉稳有力,胸膛就像二叔的一样沉而平实。小囡囡再叫了一声:“爹!”

张震抱着孩子绕过影壁,才要抬脚进院,便见周昭素衣荆钗,在影壁后跪着。

她道:“爷回来了?”

从妻到妾,为了能讨花剌欢心,皇后亲自踩压她的身份。张震喉头一阵哽噎,轻声叫道:“雨棠!”

周昭叫他拉着站起来,指着自已的院子道:“但不知爷是要歇得一夜,还是即刻就走?”

张震迟疑了片刻,小囡囡缩在他怀中,两目殷殷的期盼,显然是希望他能留下来。

他点了点头道:“那就歇上一夜。”

周昭恭立在一旁,等张震先进了院子,才随后跟进来。

淘帕,捧盆,揩手置帕。周昭面无表情的做这一切,等张震坐到了临窗的宽榻上,便捧了茶杯过来,跪于一侧,亲自递于他,看他喝过一口,又接过来轻轻搁到了几上。

张震道:“安九月不过全宜之计,我答应你的,终究会给你。皇后面前辛苦你替我转寰,自家屋里又何必如此?坐上来,咱们说会儿话。”

他说着便来拉周昭的手。周昭微微一躲,低声道:“为妾者,不可与主人同坐,爷勿要折煞奴婢了。”

本来就只有过一夜的夫妻而已,不比安九月更熟悉。张震讪讪收回了手,便听周昭说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爷要奴婢作妾,自然是奴婢作妻失了妻德,奴婢并不怪怨于您。”

张震拉她不起,只得作罢。只娶一妻的承诺,终究是他负了她。

忽而,小囡囡拳着一只小手跑过来,扑到张震膝边,握过他一只大手,将自己手心一颗桂花糖放到了张震手中,嗲声道:“爹爹吃!”

糖在手中捂的久了有些黏,张震下意识就要丢。周昭揽过囡囡道:“孩子爱吃糖,因我怕坏了牙齿,一天只给一颗,她也是爱你,才把自己最爱吃的糖给你,若你不嫌,就吃了它。”

张震在妻子和女儿的目光注视中,将那颗桂花糖放进嘴里,抚了抚囡囡的头道:“果真甜。”

囡囡大松一口气,见母亲眼角略有了丝笑意,转身跑了。

总算因为这孩子,屋子里的气氛缓和了下来。周昭仍还在地上跪着,又道:“我家燕儿,爷是见过的,爷刚出征那会儿,她还常到这府中与我作伴儿。但爷也知道,我家规矩重,庶出的姑娘们读书不多,只学针线,规矩学的亦不多,以致于她后来很不像样子。

到了这府中,几次轻狂到竟要嫁给张诚,为此还差点害了二少奶奶的性命。我父亲一怒之下,就叫她削发循入空门了。”

张震不懂周昭这话的意思,却也点了点头。

周昭又道:“奴婢作了妾,只知检点自己,于您并无一丝的怪怨。但囡囡还那么小,庶出总比不得嫡出,奴婢此生只求爷一个恩典,叫主母将她记在名下,将来谈论嫁娶时,好歹她也有个嫡系身份,可好?”

张震反身就将周昭拉起,压到了宽榻上。他抚着周昭的脸,回忆自己当年曾心动过,誓要将她娶到手时的决心,新婚那夜的狂喜,在她颊侧吻着,低声哽咽着,不停的叫着:“雨棠!雨棠!“

周昭两手攥的死紧,闭上眼死死的挨着,一声不吭。

这夜,张震终究还是留在了府中。

这夜张君并不回家,直到次日清清早回来。张登传话来,要见自己的大孙子,张君自告奋勇要替初一穿衣服,包被单,如玉正好乐得撒手,坐在案头给小初一的画像上色,褐黄色的一头卷毛儿,她描的栩栩如生。

她说起今天张震来找自己的事儿,张君十根白净的手指乱乍,刚替小初一套上裤子,还未系上带子,初一两只小细腿儿一蹬,一个翻身裤子又掉了。

张君耐着性子一手握着他的小腿儿一手小心的套着,总算草草系上了裤子,还未垫得尿布便开始裹被单儿。小初一满了四个月,正是学发声的时候,小胖腿儿连番的窜着,张君皱着眉头手忙脚乱,而如玉犹还在说姜后的事儿。

“小崽子,放下你的腿!”张君低声道:“听话,快停下!”

初一小手儿乍着,小嘴儿微撇,显然对小崽子这三个字很熟悉,两只眼睛瞅直了张君盯着。张君头一回做父亲,不知道怎么训儿子,看小初一忽而变乖了,以为他果真听了自己的话,俯下身子瞅着儿子的脸,低声道:“小崽子,乖乖儿听话穿好了裤子,我是你爹,你总不能事事都叫我求着你,否则惯成个你三叔那样……”

他忽而觉得胸口一股热,低头一看,小初一撇着两条腿,小牛牛朝天竖着,正往他身上撒尿。

张君仰身躲开,乍着双手走到如玉面前,撩着衣襟叫道:“你瞧瞧,你儿子干的好事!”

如玉回头,小初一还在尿。尿扬的高高再落到地上,除了裹单,裤子上都未沾得。

“我瞧着我儿子挺能干的,倒是你,为何不给他垫上尿布?”如玉说着自己去管孩子,重新替初一系紧了裤子垫上尿布,再换个被单一裹,包的结结实实才递给张君。

到了慎德堂而不见周昭,如玉和蔡香晚才知道周昭如今果真是以妾自居了。若周昭为妾,就连小囡囡,原本是嫡孙女,如今也得变成个庶出。

于一家子的儿媳妇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所以如玉和蔡香晚两个自然满脸的不高兴。

张登才从城外回来,进门换过盔甲,匆匆洗了把脸便来抱这大孙子。

张君也分不清他是真的爱初一,还是为了笼络自己而故意做样子,总之老父亲对于孙子的宠溺,叫他混身都要起鸡皮疙瘩。

忽而外面急匆匆奔进来个婆子,神色慌张,进了门便叫道:“老爷,少爷,自外院闯进来个姑娘,还带着七八个打手,外院的小厮们一力没拦住,冲着这院儿来了,三少爷是否亲自去瞧瞧?”

话外说完,外面一阵脚步声,人已经到门上了。

张登还未见过安九月,见一个姑娘提着把剑,一脸不善冲进门来,转身便去看张诚:“老三,你可识得她?可是你惹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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