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1 / 2)

这回是周燕将他一把拉住。也知一屋子的人,就算有脾气,张君也不能在此发出来。她道:“二哥哥还未讲得笑话,怎能就走?”

姜璃珠终于伸开那只手,手中空无一物,她道:“二哥哥果真猜中了。既是我赢了,那二哥哥这笑话若是逗不笑我,可不能算数哦。”

老太太贺氏渐渐觉得似乎有些不对,但她自来心大,好容易儿孙满堂乐一日,也未往远处想。蔡香晚一双小脚还要在桌前伺候,冷眼瞧着区氏苦心替二儿子搭前程,也是笑的什么一样。

张君叫一桌子的小姑娘们起哄着,转身,锋眉下一双微深的眸子去看姜璃珠。

他还记得他十二岁的时候,这小丫头不过七八岁吧,眼中就有如今的心机与老成,故作天真的笑,甜甜的叫着二哥哥,捧给他月饼,两只眼睛里满是鼓励和赞许,他每吃一口,仿如自己也吞了一口一样。

然后他肚子难受,爬高窜低四处乱奔的样了,区氏看到之后仿如受到天大羞辱一般那哀其不争,恨其不争的眼神,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是他好容易在被放逐了六年之后重新领回家,能与家人一起团聚着过日子,可一回爬高窜低上树所出的丑,叫人人都要笑话区氏,六年时间将一个傻子养成了疯子。

“钦泽,你可必得要逗姜姑娘笑起来,否则就不能去!”他回头,区氏满脸慈爱的笑意,这样的笑,他只在她对着四弟张仕时才见过。

张君回过头,挪凳子倚着区氏,将自己和姜璃珠之间空出一人的位子来。他自己先就一笑,再抬眉看姜璃珠一眼,伸出手,在空中虚虚划了一道,讲道:“从前……”

他手生的很好,白,纤长,骨结分明。当然,他人生的也很好,可姜璃珠未见他笑过,未见他那双眸子里含着莫名情愫扫自己一眼时,那含羞露怯又带着点祈怜似的眼神。

他本是个不苟言笑,冷酷刻板的年青人,但在那一眼,仿佛将自己内心所有的不安全交付给了她。

他一笑,四时的花于一瞬间齐齐在姜璃珠的眼中开了。

张凤窝在贺氏怀中,还有隔壁府的杨氏和胡氏几个先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姜璃珠小脸一红,才要笑,周燕在后摇肘道:“快憋着,不能笑,不能笑!”

“从前,有个人,跑到人家里去偷鸡吃。一窝鸡叫他偷的只剩了一只,终于叫那主人给捉住。主人气的报了官,将这人捉到官府。这人拒不认自己是去偷鸡,于是县令问他:那你三更半夜跑去做什么?

这人说道:我是去给鸡拜年的!”

张凤高声道:“二哥哥,这笑话儿不对,给鸡拜年的是黄鼠狼,不是人。”

张君忽而伸手,不知从那里抓出支白绒尾的小挂件来,在姜璃珠眼前轻轻转得一转,回头说道:“小凤儿,那人,本就是黄鼠狼变的。”

姜璃珠的鼻子几乎叫那白绒尾扫到,捉到手中忽而就笑了起来:“燕儿,你瞧,这竟是咱们在寺里逛时丢的小绒坠,我可找着它了。”

姑娘遗物,公子拾还的风雅事儿在寺里未曾上演,张君捡到了这东西,一直当成个负担,此时借笑话而还,心里大松一口气,也不管姜璃珠能否懂这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典故,脸顿时拉了下来,起身一礼,扬长而去。

赵荡自己并不喝酒,与如玉分坐左右,桌上一盏豆灯,看安康与二妮两个猜瓜子。如玉见她两个赢瓜子一人赢得一堆,仍还在猜,遂起身拿着盘子到屋子里去寻瓜子。

赵荡随即也跟了进来,在如玉身后站着。

如玉心不在焉,回头差点碰到赵荡身上,他轻轻扶了一把,接过那盘子置到桌上,问道:“中秋佳节,你怎么不在永国府中过中秋,倒跑到这儿来了?”

如玉不答他这话,隔窗看两个孩子在灯下猜瓜子,也是拿自己当成二妮的家长来问赵荡:“王爷对二妮,怀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心呢?”

灯在外,屋子里唯有侧侧一点影子,如今赵荡就在那点灯影里。黑夜中,他的声音越发温和,醇厚。他道:“孤年已有三十,初入学堂时在夫子面前立的志向,身生为人该尽的责任,仍还渺茫,遥不可及。若果真那一日要长辞于世,有她在,孤也算有后遗留于世。

孤所怀的,大约就是这样的心。”

皇帝的长子,三十不婚,收养一个农家女儿做义女,无欲无求,如玉当然不信赵荡会如此高尚。可她所见的他,终归一直以来都是那么温和无害,耐心有度,并不如张君所说,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家。她脑子一热,忽而就问道:“那您为何迟迟不成亲了?”

赵荡道:“你读过许多书,想必也知道二十五前,辽与大历之间曾经有过永昌之盟。因孤的生母是花剌族同罗氏女子,为能叫三国交好,永不开战。两国盟定结秦晋之好,孤的王妃,必得要是辽帝宫中,花剌同罗氏生的公主,才可与之结亲。”

他悠悠一笑:“所以,孤寻了这么多年,一直在等孤的公主。”

她知道,他也知道,那个公主就是她。

如玉不敢面言,所以才让张君将法典与那半截青铜大玺送给他。她是想以那两样东西,换自己一个安生。二妮儿顶替了她,无论她的心有多么淡泊,也会时时关注着二妮,也会去幻想,若自己是二妮,是否也能拥有同样的生活。

黑暗中,他也不逼近,离的很远,虽看不清,如玉也能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洒在她脸上。

如玉一滞,心说好端端儿的,怎么又给他调戏了。可偏偏这人还算个君子,克制有礼,虽时时言语挑逗,她却偏偏还抓不到他的把柄。

她转身出了门,将瓜子放到桌上,便听得外面门叫人拍山响。隔壁欢快的曲声骤停,安康与二妮两个也站了起来。如玉一听那猴急的拍门声就知是张君,跳下院子才一开门,一把便叫张君扯了出去。

安康扔下瓜子踢翻凳子破门而出,见是张君,连忙高声叫道:“哟,大哥,竟是您啊!”

张君把如玉压在门上,唇还在她颊上贴着,听她猫儿一样乱哼着求饶,一把将安康的头搡进门:“乖乖关了门睡你的觉去,我得带你嫂子出去一趟。”

如玉叫张君扔到了马上,还未坐稳,便见他牵缰绳的手忽而一顿:“瑞王在此?”

巷子里并没什么人,但隔壁院子里灯火辉煌。如玉挑头便可看见,那院里至少七八个人在演奏,不但双管,琵琶,各类乐器都有。那是一处寻常空置的院子,如玉在此进处了一阵子也从未见有人住过,这么来说,方才那《江河水》也是赵荡叫人奏的?

大悲之后大喜,他来的倒很是时候。

大十五的,如玉不想惹事情,也急于想要跟他二人一起回家,推了张君一把,问道:“长青苑的宴席可是已经结束了,不然你怎么来了?”

张君牵马出了巷子,自己也翻身骑了上来。中秋之夜,街上多的是往来行人,路过浅户朱门,无一不有乐声传出。

如玉懒懒靠在张君怀中,闻着他身上略有些酒气,缓缓解释道:“是二妮儿想家了,于是赵荡带着她来找安康,恰好我也出府陪安康过节,就凑到了一伙儿。”

张君顾不及问这些,如玉入府之后他统共在府中呆了一天,多少乱事,他得从头说起:“那秋迎,送了杯茶进书房,然后不知怎么就跪在我脚下哭,哭了会儿又走了。我从未与她们说过话,所以想去找你,叫你把她带走,概因我得筹思着给皇上写上疏折子。”

谁知到了长青苑便碰上张诚在臊皮她。

“嗯,我知道。我方才已经训过秋迎,以后咱们院里不会再有那样的事儿。”如玉靠到张君怀中,只觉得这一日下来困倦无比,他的胸膛平坦,沉稳,略带点酒气,味道还是原来的清正,如此稳稳偎着,比躺在床上还舒服。听他还在说着什么,却撑不住困意,慢慢闭上眼睛,渐渐打起盹来就睡着了。

等如玉再醒来,伸了伸手,仿如在被中,又不是被子,摸着像是张君的衣服。有那么一瞬间,她不能分辩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天地皆是灰白色,但又清亮之极。她仍还在马上,远处山峦连绵成一条线,马跑的极快,温温热热,她仍还在张君怀里。

有一度,如玉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闭上眼睛再闷了一会,白天所有的烦心事一股脑子涌了上来。她才想起来,自己出长青苑之后,张君当是在那里吃酒,后来一嘴的酒气跑来寻自己的。

如玉不知张君是怎么从那一屋子的妇人堆里跑出来的,坐直了问张君:“酒喝的好好儿的,你怎么就跑出来了?你娘怎么就准你走了?”

面前是白如练的一条大道在月光下蜿蜒,四野唯有月光静静洒照。张君自己先下马,握过如玉的手拉她也下了马,又肘腰将她放在一处田梗上,接着躬了背拍了拍自己的背道:“来,爬上来,我背你瞧瞧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好不好?”

如玉心说怪难为情的,不过三更半夜的,谁会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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