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2 / 2)

如玉和蔡香晚接过来,不敢在佛前放肆,出了前殿才敢饮之。

后面是一排大香炉,又是能将人烤焦的灼热。如玉挥退了蔡香晚一行,独自与这同光法师进了大雄宝殿,供奉佛菩萨的正殿,两旁大厅中各置着几十只蒲团。如玉跪拜过菩萨,请这同光法师在最后面的蒲团上坐了,先虔诚如拜菩萨般拜过,也不知敢不敢将诉书给予这老法师。左右犹疑之间,歉声道:“法师为这一寺之主持方丈,想必每日寺务,功课繁忙,两番接引于我,我委实有些过意不去。”

同光法师笑着摆手道:“要说起咱们的缘份,老衲得给你讲个故事。但不知你可有耐心听否?”

如玉点头。便听老法师又道:“十多年前,老衲由先皇御封,理相国寺这寺务。在老衲初初接管寺务时,寺中小僧们常常抱怨,说半夜总有人来偷寺中的供品来吃。须知佛前供物,一般情况下,僧人们都会留着,分给前来供佛的俗家弟子们,或由你们自吃,或带回去分给家中的孩子们,也是为了能叫你们沾点佛菩萨的福报而已。

偷佛前供品,于已,于寺皆是大罪。而寺中僧人们守着,他不来,不守,他便来。如此半个多月,竟抓不住那个人。无奈之下,老衲便夜复一夜守在这大殿中,终于有天夜里,叫老衲捉住了那只小贼,你可知那小贼长个什么样子?”

如玉隐隐觉得自己已经猜到那个小贼是谁了,笑问道:“长何样子?”

同光法师形容道:“一个衣衫烂褛,约莫四五岁的小孩子,头很大,眼睛很大,乱发上枯草接衔,瘦到皮包骨头,走起路来形同鬼魅,悄无声息。老衲恰就打坐于你如今坐的这只蒲团上,便见他是从菩萨莲花座之后钻出来,于那长明灯前拜得一拜,这才捡起两只供品点心,抱携而去。”

如玉忍不住两滴泪已经滚落了下来,捂着鼻子问道:“后来了?”

法师道:“老衲脚步轻,运着气跟出去,便见他自后殿溜出去,一路猴子一样轻巧,攀树吊枝,一直窜到后山最高的地方,而后便坐在悬崖上,开始吃那两只供品点心。他吃的很细,也很慢,一滴残渣也不落,吃完之后起身,又遥遥对着大雄宝殿拜得一拜,便窜下山,往另一座山头上的五庄观而去。”

“老衲一直跟着那孩子,到了五庄观之后才知道,他是当时永国府张登膝下的二公子,却被母亲送给五庄观的孔仙人做徒弟。那孔仙人云游四海,处处为家,走时也不肯带他,既他去云游,这二公子无处可去,腹饥难忍,便来我相国寺偷供品吃。老衲怜那孩子可怜,遂收了他为徒,教他些佛门的防身功夫。

要知道,他是吃这佛前的供品长大的,佛菩萨所给的福慧无限,他之前途,亦无可限量。你是他的妻子,那孩子至纯至性,唯不过有些傻而已,而恰是因为他有些呆傻,才需要你这样一位能容能纳的妻子相伴左右,一路扶持。”

如玉哽噎了两声,拍着胸脯道:“我不知道他幼年时过的那样苦。”

同光法师道:“他饥到无处求食,才会偷佛菩萨的供品,却明知有罪,每每吃罢,总要拜上一拜,以示罪孽。须知,千句善言,也不及一个善举可靠,他是老衲的徒弟,老衲信他,你也得信他。”

自从她头一回梦到赵钰,至今眼看三个月,他夜夜柱锏坐于床侧,这样的坚持,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做到的。他只是不善表达,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爱意与歉意而已。他的爱,只用身体力行来表达,令可累死,一声不吭。

同光法师又问:“你可是为了赵钰而来?”

如玉一怔,不期同光法师会这样直白,也不知道他对赵钰之死,究竟知道多少。

法师叹了一息道:“当初钦泽与沈归谋杀我大历五百将士于一线天,人间炼狱,那是他二人的罪孽,终将有要还报的一天,并不是你之过,与你无关。”

如玉心头一丝警觉,总怕这同光法师是在诈自己:“法师怎知此事?”

同光法师道:“前年正月十五元宵节,他来过相国寺,跪于佛前诉及此事,老衲险险断他全身筋脉,废他一身武功,也言明老衲与他,从此断了师徒情份。但此事与你无关,那是男人们在野心与权欲的趋使下,而造成的一场杀孽,有你和钦泽,他们要做,没有你,他们照样也要做。

那五百人与你无关,但赵钰之死,却实实在在是你的罪过,既东西拿来了,就拿出来,我替你焚了它,率众僧为赵钰颂经超度吧。”

他都知道她是带着诉书面来的。如玉将诉书奉给法师,待法师在佛前焚化时再次三拜九叩,虔心念念,以期能上达天听。

送她们出山门时,身后小僧望着慈眉祥目的法师问道:“法师,七七场水陆法会,才能消得了那位女菩萨所负之孽么?”

有寺以来,除了皇家,相国寺还未主持过四十九场水陆法会,所以小僧才会有此一问。

同光法师断然摇头:“消不了。”

因果便是如此,种因的时候,就会有果已经结好在人生必将经过的道路上,什么都消不去那个已经注定的果,该遭受的劫难,必然会至。

下山之后还有一段路程才能进城,如玉带着个孩子夜里不能安睡,抱着只引枕睡了片刻,忽而觉得轿身猛得一震,掀起帘子一看,便觉得抬轿子的人怎的都不是方才那几个熟人了。她再看身后,也没有蔡香晚的轿子,吓的猛然清醒,转身一看丫丫竟也不在,往轿壁上靠了靠,满身上下的搜寻。

忽而她身体往后一仰,轿身重重一震,明显轿夫又被换了,这一回她再撩开车帘,整座轿子已经被置放到了一座十分宽敞,四马而拉的马车上。

如玉心道乖乖,这是谁人想劫我?

夏日发饰并不繁复,她头上唯有一白一碧两支簪子,耳朵上两只金镶宝的小蜜蜂,再手中宝底蓝绣兰花的团扇坠儿全都摘下来,于方才扔出去了,这会子混身再无它物,连个防身之器都没有。人有了孩子就会怕死,不是自己本身贪身怕死,而是怕死了之后要丢下个孩子孤零零在人世无人管照。也正是因此,女本柔,为母则刚。

如玉已扔完了一身的首饰,索性撩起帘子问道:“你们是谁,为何劫我,不知道我是谁家的妇人么?”

一人自后骑马得得而来,拦在这四马所驱的马车前,见如玉搭着轿帘坐在轿子当中,忽而扬手,钉铃咣啷一堆东西随即被摔打了进来,如玉一瞧,从簪到耳坠儿再到扇坠儿一样不落,那人全都给她又搜寻了回来。

她破口骂道:“完颜冠云,好端端儿的,你绑我作甚?”

六月的艳阳照着完颜冠云惨白的脸,他穿着轻薄一身玉色纱质长衣,汉族男子的打扮,发束玉冠,高挺的眉骨下一双深眸直勾勾盯着如玉,勾唇一笑,如玉便如进山门,在四大金刚殿中一般,混身打了个寒颤。

永乐府中,如玉和蔡香晚刚走不久,那趾高气昂的安九月便进了竹外轩。她仍是两条粗粗的大辫子,身后还跟着八个威猛粗壮的异族姑娘,个个满脸横肉。进了竹外轩,有的走游廊有的走院子,碰的廊上一盆盆绿萝吊兰嘟噜噜的转着。

安九月甩着两条辫子进了小初一的卧室,见几个奶妈围着两个小婴儿正在笑谈,也是笑嘻嘻问道:“咱们小初一正玩着了?”

两个奶妈并秋迎皆迎了出来,见了那常在厨房打架,碰见她们就要给一肘子的朵儿,皆是皮笑肉不笑,也给这大少奶奶见着礼。

安九月远远伸着手将初一抱到了怀中,展远了瞧着,点头道:“不愧是我花剌外甥,瞧这俊俏样儿,他娘必定宝贝的不得了吧。”

白奶妈一脸的自豪,先夸张君:“若论对孩子的耐性,二少爷不必二少奶奶差,也很会哄孩子了。”

安九月不会抱孩子,拿个胳膊夹着甩甩搭搭,颠着孩子道:“初一,跟伯母一起出去逛一逛可好?”

她说着已经转身往外走了,白奶妈要带尿布,还要带给孩子添的衣服,匆忙中只有一个小脚儿的秋迎跟着,小脚赶不及,眼看安九月将个孩子带出了竹外轩,连忙喊道:“少夫人,孩子还小,不能这样光屁股抱出去,您等着奴婢给他加件裤子好不好?”

忽而,她遭一个花剌胖婢子一把搡回院中,那胖婢子出了院子狠带上两扇门,往锁环中插了一把剑,竟是扬长而去。

白奶妈和秋迎两个几番拉门不开,秋迎后背一阵凉,冷汗森森,连忙转到院子东墙下,连声高叫道:“三少爷!三少爷!”

她两手乱乍着,吼道:“不好啦,孙少爷叫人抢走啦!”

张诚似乎并不在自己院中,喊了半天无声儿,还是一个路过的婆子见这院子门上插着把剑看起来十分怪异,抽了剑,才将满眼是泪哭皇天的一院子人都放了出来。

秋迎乍着两只手,先往夕回廊跑了一圈,那里还有人影。再到静心斋,那院子的大门紧锁,她哆嗦着嘴皮子扑进慎德堂,唯有个姜璃珠正在扇着扇子吃苦药。秋迎直接冲到两府之间那座府中男丁们经常呆的大院子,一进门便吼道:“大少爷,三少爷,我家初一被九月公主抢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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