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陷井就是雪兔自己为了在雪中休息而挖出的洞窟。他的剑也和人一样利落、大气,一剑出而无回,趁着雪兔前腿陷入雪窟中折断之际,将那具比他自己大上数倍的兽躯牢牢钉死在地上。
鲜血淌过他同样热烈的猞猁皮衣下,清透洁白的天地间似乎只有这一抹夺目的亮色,像是火一样将冷彻入骨的世界照映得温暖起来。
这是和前世的皇帝徐绍庭完全不同的沉稳可靠,是在他手中塑成的,更加优秀的铮铮男儿。任卿眼中染上了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温暖笑意,接住自己跳过来的鉴狐,扬起下巴唤道:“到师兄这边来,别站在血泊里,小心沾湿了鞋。”
徐绍庭可能注意不到别的,却绝不会错过任卿的每一点细微变化,看到他眸中赞许之色,简直比刚才独自杀了雪兔还要得意。他稍稍避开地上的兔血,踩在雪兔身上含笑答道:“我先把这畜牲的肉割下来几块,晚上也好加个菜。那只肥狐狸也能吃得紧,多弄些妖兽肉来,省得它抢咱们事先准备的干粮。”
因为养大他的是个远疱厨的君子,徐绍庭剥皮剔骨的技术已经相当熟练了,三两下就剥了整张兔皮,然后剔出约有二十来斤的精瘦肉,装进褚夫人给的储物玉佩里。鉴狐趁机趴在兔尸上吃了一顿,直撑得肚皮滚圆,才在主人的催促之下接着去探索令牌。
后来鉴狐也长了心眼,小心翼翼地感受着雪层下其他妖物的存在,努力避开兔穴。无奈他们两人一狐色彩如此艳丽,在这冰天雪地中简直是活的食物招牌,再怎么低调还是招来了许多巨大的雪兔和一种与更难防御的雪猬攻击。
雪猬的力量算不上太强,个子也只有半个人大小,可是皮肤和背后的毛刺根根晶莹透明,趴在雪地上根本分辨不出哪里是雪,哪里是兽。而且这东西还能将全身尖刺化作暗器射向敌人,徐绍庭与一只雪猬周旋时就差点被它射出的暗器刺穿。
漫天透明的尖刺在阳光下奕奕生辉,他躲闪的速度远及不上这些尖刺,而挥剑去挡也挡不完。他似乎已经能感觉到那尖刺扎在自己睫毛上,而后眼前就是一片刺目的血红。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胸前和肩头都像被什么扣住,然后整个人就向后倒飞出去,倒在了一片松软的雪地上。预想中的疼痛和黑暗都没有落到他身上,只是胸口和腿骨被砸得有些疼痛,身上还重重地压着个人。
“……你没事吧?”徐绍庭缓缓睁开眼,就看到师兄跪坐在他身上,一手翻开那身猞猁皮大氅低头凝视,目光深邃而专注,在他身上寻找可能被雪猬伤到的地方。
“没事。”
腰间的重量压得徐绍庭呼吸不畅,他却甘之如饴地承受着,直到任卿起身之后才恋恋不舍地爬起来。刚刚差点杀了他的妖兽身上却已钉了一把长剑,原本他落脚的那片雪地上却孤零零地铺着一幅火红的兽皮大氅,上面插满了寒光闪闪的雪猬毫刺。
他仔细地拔下尖刺,然后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想换上这身被扎得千疮百孔的大氅,却被人半途截了去。任卿气势惊人地把那身好衣服扔到他身上,自己则披上漏风的那件,在雪里弑尽剑上鲜血,责怪地瞪了他一眼:“小孩子家家的,逞什么强?师兄大了你几岁,武道修为也高,比你耐寒得多。”
徐绍庭盯着裘衣上翻开的碎皮子和他几乎与雪原一色的脸颊,忽然有一股血气冲上头顶,脱下左半扇外衣,从背后裹住了任卿。
从裂口处灌入的寒风顿时被另一件皮衣和少年人火炉般的身躯阻挡住,暖意从身上直侵入心底。
真是个傻……好孩子。任卿停住步伐感受着这份温暖,抓住大氅边缘,把徐绍庭瘦弱的身躯也紧紧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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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上遇到的妖兽不少,收获也是十分惊人的。鉴狐不愧是天生灵物,对灵气的敏感程度远非人类可比,才在荒原上找了两三天就嗅出了一处灵穴,欢腾啸叫着让主人们挖掘。
任卿穿着师弟亲手补的、红色猞猁皮底上揪着大块小块白色兔毛的大氅,拿星陨铁剑挖了小半天,深深的雪洞下方就露出了一簇如冰柱宝石般聚在一起,颜色剔透莹白、萦绕着幽幽寒气的千年寒玉髓。此物比寒玉精英更加珍贵,再加几味药就可以炼成延龄丹,服下一粒可保证三十年容颜不变。这一捧足够炼成三炉延年丹,拿到外面足够让天下女子打破了头争抢。
任卿小心地用玉盒将其盛起,放入储物玉佩中,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失笑道:“等回去我就叫人将这玉髓炼成延龄丹,炼好后自会分一半儿给你。以后你拿着这药去讨好中意的女子,这世上的美人儿都要不计代价地嫁给你了。”
“我不会去讨好什么女子!”徐绍庭急着要剖白,但看到任卿似笑非笑,眼中带着几分狡黠之色望向他的模样,脑中忽然一片空白,涌到唇边的话都忘了个干净,心跳得像要撞出腔子,脸上抑制不住地泛起了潮红。
幸好地上还滚着一只鉴狐,在旁边又打滚又呜呜地叫地朝主人索要吃食,才打破了他这份尴尬。徐绍庭难得给了狐狸一个好脸,掏出前两天剩下的烤肉丢给它,然后抓了把雪悄悄揉着脸,却不知雪水当时能镇着脸皮不热,搓过之后反而更会让皮肤发红。
任卿只当他提起女子害羞,笑吟吟地背过脸不去看他,到稍远处冰峰边探索一圈,找到一处雪峰壁上的浅洞,稍加打扫,预备度夜。
过了不久,脸颊仍然红扑扑的徐师弟就抱着狐狸追了过来,自觉地在洞外架上大锅,用火灵符煮上满满一锅雪,取出几块兔肉和从家里带来的灵米、灵蔬准备煮饭。
他料理这些东西的手段十分利落,雪水化开之后先拎出去淘米、洗菜和兔肉,然后又烧了锅开水,把米下进去熬煮成粘稠的细粥。粥滚上几滚之后便下入兔肉、姜丝、咸和香辛料,待锅里冒出温暖诱人的香气,再将切细的青菜丝扔下去烫熟。
这么冷的天只喝粥当然是不够的,火堆边还烤了穿成串的雪兔肉和细面炊饼。雪兔是至阴之地孕育的妖兽,体内阴极生阳,烤到滋滋冒油再刷上一层酱料,夹在炊饼里酥软嫩滑,咬一口就全身热乎乎的,比羊肉馅的酥皮古楼子更滋补暖身。
山洞虽浅,也足够两人容身了。门口再点燃几张不会熄灭的火符,荒原上凛冽的寒风就都被热气隔在了外头。两人盘坐在雪兔皮毛制成的毯子上,脚下便不会被雪层冻透,锅里蒸腾的白气和烤肉的香气充斥了整片山洞,既暖热了胃肠,也驱除了洞里残余的寒意。
他们热呼呼地喝着粥,洞外忽然传来一声带着颤音的:“两位郎君,可否容我在门外烤烤火?”
火符的光芒跃动,映照出一个外表儒雅斯文的青年。他身上只穿着普通的长衫,看起来全身都被冻透了,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在这片冰天雪地里看着十足地凄凉。可是他身上的武人气势并没能完全收敛住,任卿也不相信一个穿着这么单薄的衣服在冰原上生活了四五天的人会是什么弱者,撂下碗半带防备地说道:“山洞太小,恐怕容不下三人同住。阁下若是要在洞外休息,我自然不敢阻拦。”
“那是当然,你我初次相逢,郎君小心些也是应该的。”那人态度十分温和,就从肩上解下个包袱,从里头掏出兽皮铺在地面,在火线之外坐下,就着符火烤热了面饼,又用铜钵煮雪水来喝。
吃过东西,那人的身体不再颤抖,声音似乎也流畅了不少,便隔着火焰自我介绍起来。
他自称是山阴城人,名叫常鹤,二十五岁便踏入武士阶,后来就在殷城一个大商人家里做供奉。本来打算等升到武师就投奔哪座大城的城主,想不到这回太学招生,他正好符合条件,就想拼一拼搏个更好的前程。
即便洞里这对师兄弟没什么热情,他也自己说得有来道趣:“我从六月的第一次测试就进了场,到现在已经是第三回了,可没想到这回能被送到极阴荒原来。幸亏前两场测试之后我和那些同道交流了不少经验,也听人说了这荒原,好歹有点经验,要不然现在就被冻死了,哪还有机会见到两位贤弟……”
他倒是个自来熟的人,几句话之间便把任卿和徐绍庭当成了弟弟,以大哥的身份告诉他们许多危险——这片雪原上不只有妖兽,浮雪下还有活动的裂隙,深可通到虚空中,若是不小心掉下去,可就连用传送符传回去的机会都没有了。
常鹤说得口干舌燥,又烧开一钵热水喝下,仿佛酝酿着什么一样,深吸了口气才缓缓开口:“我与两位贤弟一见如故,不如……”
义结金兰吧?当初给他们送鉴狐的钱谦每次见了面就要来这么一句,任卿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想起了那段被人追着结义的经历,忍不住同时开口:“萍水相逢,不敢当阁下厚爱,此事还是容后再议吧。”
“我只是觉着三个人一起走更容易应付妖兽,多杀些雪兔,出去后也可以多卖点毛皮换钱,真的不行吗……”常鹤紧了紧单薄的衣裳,捧着水钵喃喃自语,脸庞在火光映照下显出一派失落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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