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月进殿见到赵王爷在座,心就放下了,再看殿内空空荡荡并无闲杂人在场,门口丫鬟又带走了高长万,便知道赵王爷早看穿了自己并非丹阳公主。容月也不端着公主的架子了,见赵王爷似笑非笑的抬眼看着自己,也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盈盈拜倒,说道:“臣女秦氏容月,拜见王爷。先前假冒丹阳公主,臣女万死,不过实在是只为能见王爷一面,求王爷看在臣女年幼无知,体谅一二,莫要怪罪。”
赵士成本来还想着怎么揭穿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姑娘,结果一看,这小姑娘神色坦然,不慌不忙的就自己报了身份请罪,反倒让自己不好再说什么了。这哪里是什么年幼无知,明明心里懂得很嘛。
赵士成抬手让容月起来,问道:“秦容月?你莫不是太傅秦修远之女?”
“正是。”
“你不是跟着太傅回原籍丁忧?怎么会一个人跑到幽州来?”
“这,王爷不知道么,父亲丁忧期满已经返京了。”
“哦?本王这里离京城路途遥远,消息总是有些晚的。原来太傅已经回京了。那你不随父进京,来幽州有何贵干?”
容月抬头,见赵士成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自己,一手扶着案,一手捻着几缕短髯。老王爷这顾左右而言他,是敷衍我吧?容月心里生气,这都什么时候了,新皇都要登基了,赵王爷还在这儿兜圈子。容月索性往地上噗通一跪,说道:“请问王爷太子殿下有没有来,若是来过,请王爷直言相告,容月感激不尽。”
“若是没来呢?”赵士成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那么容月恐怕要叨扰几日,在此等太子殿下。”容月直视着赵王爷的眼睛,神色不容拒绝。
赵士成脸色一沉,厉声说道:“你好大胆子!假扮公主在先,威胁本王在后,你有几个脑袋给本王砍?”
容月吓得抖了一下,咬了咬牙,袖子里的拳头攥了攥,仰着小脸说道:“容月就一个脑袋,砍不砍王爷做主。不过,死活我也要见了殿下。”
容月这句话说过之后,整个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空气紧张凝重得如有实质。赵王爷板着脸,周身散发出逼人的气势,容月觉得自己肩膀上仿佛扛了千斤重担,压得人只想软瘫下去,咬咬牙挺直了身子,容月心中暗道,这就是上过战场染过鲜血的气势么,什么都不做只沉下脸就如此骇人。李辉站在赵王爷身后缩了缩脖子,心想,这丫头胆子还真不小,整个幽州城都没人敢和王爷顶嘴啊,王爷一发怒连世子殿下都得溜着边儿跑呢。
“哈哈哈,太傅教的好闺女啊,不错不错。”赵士成忽然拍案而起,大笑着绕过桌案把还在发愣的容月扶了起来,问道,“丫头,吓到没有啊?”
“啊?”容月看着笑盈盈的赵王爷一时间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刚才还吹胡子瞪眼一副要砍人的模样,这怎么忽然就笑了?李辉也乐呵呵的跟过来,说道:“姑娘莫怕,王爷和你开玩笑呢。”
容月左看看赵王爷右看看李辉,还有些心有余悸。
“怎么,不相信啊?”赵王爷扶着容月起身拍了拍容月的肩膀,面容一整,说道,“以后可是要开兵见仗了,不试试你的胆量,本王怎么放心让你随军出征?战场上那可是真刀真枪随便一个大将那都是杀气十足,你若是这么简单便被本王吓倒,那不管灵均怎么说,本王只能留你在王府了。你千里迢迢从京城来到幽州,可不是只为了求本王庇护的吧。”
“所以您就这么吓唬我一个小辈儿?”容月缓过神来,鼻子一皱,不乐意了。
“呵呵,还生气了呀,罢了,跟我去后宅吧。你也一路上辛苦了,先去歇口气,王妃刚才传了晚膳,咱等吃了饭再说啊。”赵王爷又端出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冲着外面喊,“秋桐,带小姐去见过王妃。”
容月急道:“那殿下呢?听您的意思殿下已经到了?”
赵王爷笑道:“来了来了,瞧你这丫头急的。灵均昨天刚到,今天和我两个儿子去校场了。他一来就打听你到没到,我和李辉他们都交代了,若见到孤身来拜见的小姑娘说姓秦,便带进来。谁知道你还从哪里找了个小孩儿一起,还扮成丹阳。”
“如此说是我多此一举了。”容月小脸飞红,心里懊恼,看来自己以后还是要多学学,这天下事没有那么简单呢。
“无妨,你这小丫头还挺有意思的,想得出来假扮丹阳,不怕本王直接把你拖出去砍了么?”赵王爷笑着说道。容月更觉尴尬,正看见方才那个丫鬟领着高长万进来,连忙岔开话题说道:“这个小兄弟叫高长万,是前朝函谷关守将高颖之的嫡孙。”
赵王爷见到高长万也是好一番唏嘘,又问了问他家里的情况,得知他早已孤身一人,更是连声叹息。带着两人见过王妃,王妃见到高长万小小年纪便吃了不少苦,自是好一番怜惜,一起用了晚膳,也到了掌灯的光景。王妃拉了高长万下去聊天吃点心,留下赵王爷把容月带到书房喝茶,不一会儿前面有侍卫通传说两位少爷回来了。
“让他们先到书房来一趟吧。”赵王爷吩咐说。
容月知道这是来见自己的,之前赵王爷说灵均和两位少爷一起去校场,现在两位少爷回来了,想必灵均也会一起来吧。偷眼看了看赵王爷,老王爷还是四平八稳的端坐着,目光放在书房一侧,整面墙大的一副地图。容月方才也仔细看过那副地图,画的应该是幽州界内一直往西北的疆域,出了幽州不远就是朱笔标出的两国边界。再往西北的那些城池,名字都听着陌生,远远的在地图快到左边角上,有北国都城黑水城的名字。整幅地图画的极尽翔实,从山川河流到官道小道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密密麻麻的看久了让人头晕眼花。
“父王万安。”门口传来两声浑厚的男声,赵王爷应了句进来。只见房帘一挑,门口进来两个英武的青年,两个人都是顶盔掼甲,只不过没拿兵刃。左边一个外罩一件大红斗篷,右边一个是一件墨黑的斗篷。看样貌都是四方脸,浓眉大眼,颇有几分赵王爷的影子,只不过左边一个年纪轻些,眉眼飞扬,右边一个蓄了两撇小胡子,显得更沉稳。跟着两人身后又进来两个偏将装扮的年轻人,其中一人进了书房便回头掩了门,另一人进屋环顾了一下,看见容月顿了一下,然后迈步上前对着赵王爷躬身一礼,说道:“王叔万安。”
☆、抽丝剥茧
赵士成挥手说了句不用多礼,然后指了指容月,笑眯眯的说道:“容月等着你呢。”
越灵均早年常去太傅府,平日里都是穿常服,偶尔遇上宫中大宴,容月也见过他着紫色朝服。而穿盔甲倒是第一次见,一身偏将制式的熟铜铠甲平添了些许沉稳气质,让越灵均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更大了一些,而那张覆着寒冰似的俊脸和一双凌厉的凤眼,却显得他整个人有些过于冷酷而不近人情。
越灵均抬起头,略勾起嘴角冲着容月漾出一个浅浅的笑,瞬间柔化了气质。
“后面几天没遇到别的麻烦吧?”越灵均看看容月,小丫头脸色不错,虽然看着有些疲劳不过还算神采奕奕。这一身的盛装倒是没见过,没想到几年不见了,小丫头也能扮出这样挺端庄贤淑的模样了。
容月摇了摇头,反问道:“你也安好?”
“我倒也无事,只伤了几个侍卫,不过好在都平安到了王府。”灵均应道。
两人简单问了两句,便不再言语,只互相看着,好像要把对方的模样好好印在心里。
“你们两个有什么话回来再说,以后日子还长呢。明英、明杰,这位是秦太傅的千金。容月,这是本王两个儿子,那边卢统领你是认识的了。”赵士成打断了两个重逢的年轻人,指了指那边两位英武的少年将军,右边那个黑斗篷蓄了一点儿胡子的是世子赵明英,左边那个红斗篷更年轻些的是小儿子赵明杰。
而容月听赵王爷说这才发现,方才关门的那人正是之前见过的羽林卫副统领卢毅。容月脸色一赧,心中懊恼自己怎么只顾和灵均打招呼,该有的礼数都没顾上,连忙见过两位少将军,和卢毅是认识的,便也互相见了礼。赵士成等几个年轻人互相见过,便让两个儿子和越灵均、卢毅去卸了甲胄换了衣裳,又叫来丫鬟沏上新茶,添了灯,整个书房照的亮堂堂的。待得赵王爷屏退下人,卢毅屋前屋后重新检视一遍回来掩上门,众人这才纷纷落了座。
赵士成看了看坐在右手边的越灵均,明明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本应当在京城被众星拱月一般环绕,如今却一路躲避追杀,投奔到自己幽州王府。在赵士成看来,越国从立国之初的动荡,到文帝之时应是刚刚踏上中兴之路。当年自己反驳过,觉得文帝多此一举杞人忧天。即使最后应下文帝所托,远离朝堂,在遥远的幽州镇守,本也没有期待有这么一天。直到突然听说文帝驾崩,赵士成意识到自己逍遥的日子恐怕走到了尽头,果不其然,前日终于等到了只带着五十羽林卫翻墙进了幽州王府的太子灵均。
第一眼见到越灵均,赵士成就相信了他是太子。和结拜大哥文帝长得有八分相像,气度还比文帝当年更沉稳犀利几分。待得之后灵均拿出文帝早年留下的遗诏,物是人非,赵士成捧着遗诏,也不免睹物思人,落下两滴浊泪。而灵均来到幽州王府当日,赵士成便接到了朝廷邸报,立五皇子越灵钰为帝,淳王摄政。
“所以你们就认为是淳王?”容月不禁动容,手一抖,茶杯里洒出几点茶水,落在披帛上晕出几点暗色。
灵均沉默不语,赵士成也叹了口气。
“怎么会呢?淳哥哥不是还抓了刺杀先帝的刺客,还救你出京了吗?”
灵均摇摇头,说道:“这也只是猜测之一罢了,如今尚无定论。确实如你所说,如果是淳王的话,大皇兄这所作所为就太令人疑惑了。可是,现在淳王叔确实是最有嫌疑的人了。”
“因为淳王摄政吗?”容月还是不敢相信,紧蹙了柳眉,手指绞着披帛的流苏,问道,“你上次不是说,若淳王谋反,何必等到现在?”
“我只能说,之前淳王叔称病不朝三个多月。而父皇驾崩之后,淳王叔只露了一面,丝毫没有流露出参政之意。我当时的确提出请淳王叔辅政,可是王叔婉拒了。如今的形势和当时相仿,区别只有我和五弟。五弟身子羸弱,性格更是软弱,事事不愿出头。给我做辅政大臣只能参政,而若给五弟做摄政王呢?”越灵均说到这儿冷笑了一下,双手环抱,说道:“那便是与皇帝无异了吧。”
“那还有别的人有嫌疑么?”容月有些无法反驳,朝廷邸报发出,淳王的确是当下最大的受益者,被当成头号嫌疑人也无可厚非,容月只觉得心底有些发冷,恍惚想起笑语盈盈的淳王世子越灵璧。
灵均应道:“当然,比如五弟的母妃王淑妃。虽然生母不在了,不过王淑妃膝下没有皇子,作为五弟的母妃,她当然也希望五弟登基。加上如今三弟被安上了弑父杀兄的罪名,母后恐怕也要被牵连了。作为太后扶保幼主登基,这也是个不小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