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家长会这事不是头一回,家长来得这么齐全的确实是头一回,自从镇里教育局给分配支教老师后,学校的教学走向正规化,但是由于经济条件和思想观念的原因,大部分的学生断断续续念了两年后就退学回家干农活,这才是大多数的现状,能坚持读完小学考去镇里才是极少数。
而支教老师是以局外人的立场,没有经历过贫穷的折磨和陈规陋习的禁锢是没资格对这种现象进行批判的,只能无力的引导,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孩子们和家长读书的重要。可能某一瞬间他们也有一闪而过的醒悟,可是那又有什么用,无力支付的学费以及急需要劳动力的农田把他们拉回现实,而面对某些开了智开始憧憬走出大山的孩子被迫退学务农养家的时候,这些支教老师无数次地质疑自己,是否给了他们看见外面的天窗,却又残忍地带走了光。
“唉,又是家长会,为这事我前叁天开始头疼,上火烧得一嘴泡。”赵老师在办公室里嘟囔,沉知衍坐她对面笑而不语。
“哎呦,小赵老师,谁不是呢,你好歹还有点经验,等会儿你开场,沉老师在你后面讲。”支书捧着茶缸子指挥。
赵老师比沉老师来得早一年,开过两次家长会,每次来得家长不超过十个,她在讲台上讲得嘴冒火星子,之后那些学生该退学还得退学,她不是不愿意引导他们,主要是这个村子的现状不是她一个人能够改变的,即使改变了思想观念,也没法改变贫穷落后,到头来更加折磨。谁没年轻过有过冲劲儿,她一开始虽然为了给履历润色以后考公便利,但是也是心怀理想的,不到半年就看清了,经历了每代支教老师必经的内心煎熬后,只能认清现实,放弃幻想。
操场上传来人群的声音,支书隔着窗户往外看,嘴咧到耳根:“哎呀!你们看看,这回来得人可多,我看这阵仗,基本全来了!”
来得人倒是不少,正好赶上好时候,错开了农忙,一家能闲出来一个两个人,只是这来得人基本都是年轻大姑娘,不是姐姐就是小姨,亲爹亲妈倒是没看见几个。支书慢慢地醒悟过来,笑骂:“我看都是奔沉老师来的,田里没活,又开始琢磨这些了。”
“这不耽误事嘛,家长会又不是儿戏,她们这么积极干什么,人家沉老师就来这支教一年,说走就走了… …”赵老师有点不乐意,她可问出来了,沉老师家也是北京的,简直和她天造地设的一对,她自然得把握住这个男人,虽然看沉老师不是四处留情的人,但是女人成堆地奔他来,怎么也不得劲。
“就凑个热闹呗,咱们村的姑娘没那么多讲究。”支书知道这些人不会闹事,山沟里的人特有的纯朴,人家沉老师冰清玉洁跟神仙似的,自然想多看他几眼。
“人来了就好,马上要放假了,争取开学班里的学生只多不少。”沉老师喝了口温水,拿起演讲稿起身,哪怕知道结局,他还是认真地准备了很久,他不是会糊弄的人,尽心尽力做好每一份工作,礼貌绅士对待每一个人是他骨子里带的教养。
今日晴。不热,有风。
支书走上简陋的国旗台,在搬上去的讲台上架好了扩音器,喝了口随身携带的大茶缸子,讲了一套干部话,赵老师上台,轻车熟路地讲述上次家长会的稿子,曾经她也有过激昂慷慨,直到亲手送走了她最喜欢的学生,那是她的英语课代表,一个小姑娘,因为从小干农活脸晒得很糙,但是天然的漂亮,农忙季节为了那两亩地不得不让她退学,可笑的是靠天吃饭那点地根本养活不了他们家那几口人。赵老师从小是家里的宝,不懂深山,更不懂别人的无奈,她闹到小姑娘家里,指着她爹的鼻子骂,告诉他孩子不念书以后没出息。小姑娘一直沉默着,最后她说,赵老师,我们可能在明天之前就饿死,实在没有精力去想以后。英语是深山里最没用的东西,所有人都在说习惯的方言,所有人都在用习惯的思想,支教老师来教他们的,偏偏是最没用的东西。
新鲜的支教老师总会带来新鲜的血液,冲去上一代老师被折磨成灰烬的灵魂,沉知衍走上国旗台,那面红旗轮到他今早升起的,迎着朝阳,身后是褪了色的希望小学,他说:
“我们都无力改变现状,深山永远要困住一些人,而支教老师的使命,是替换掉他的学生,自己去当大山的人质,我们有一代又一代的支教老师,也有一代又一代的学生,我希望我们老师有勇气与大山抗衡,而不是消磨我们的热忱,只有我们永远相信,永远赤诚,才能让学生们有勇气面对未知,我们是他们的哨塔,更是他们的后盾,希望之树常青,唯有朗朗读书声才能传诵大山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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