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知衍坐炕上的矮桌边,无聊地撑着脑袋,明明兴致缺缺还习惯性地装出一副好老师的模样,矮桌对面的小宝,已经把今天的作业做完了,顺便多预习了明天后天大后天的教材。
“小宝,你这几天来老师家里补课,晚上回家那么晚,是不是很累?”
沉知衍知道林昧那个人又傻又倔,但是也和他闹僵到这种程度,还是超乎他的预料,分明就是故意的,让小宝来他家补课,还教人家小宝一套说辞:不能总麻烦沉老师来,以后登门求教。沉知衍故意把小宝留很晚,结果人家林昧也没说来接,他只得给小宝送回家,开门迎接的是老太太,外衣都脱了,拉着小宝往屋里走,他也不好意思说进去坐会儿,连着好几天,沉知衍发现林昧没那么傻,一肚子的坏水,说断了,真就见不着面了。
倒不是非得是她,沉知衍想着断了就断了,反正没赖他身上,还省事了,可心里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半夜他拿着手机,昏暗的房间屏幕一直闪,无非是乱七八糟的消息,有林臻园的,有他妈的。手机被林昧扣下那几天,他错过了所有的消息,没回,现在那两个人都在“讨伐”他,哭天抹地的,哄骗安抚一向是他最擅长的事,从前也做得乐此不疲,可如今偏偏没有那个心思,给他妈打电话时,脑海里反倒时不时浮现林昧的身影,撞破他和他妈这段尴尬关系的惊恐,以及后续她直白地告诉他这事是错的,强硬地阻拦他与母亲联系。其实他有的是办法在母亲生日那天给她打电话,可他鬼迷了心窍,就听了林昧的话。
趁着小宝第叁遍预习下一课的时候,沉知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林昧的所作所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并不能完全地掌控她,或者说,他只是一个被架空权力的可悲的傀儡上位者,他或许并不了解林昧,把她想得太浅薄,他一向有上位者思维的毛病,把自己先置于高位,居高临下地俯视众生,他以为林昧只是大山里的一个女人,其实早就不是了,他不懂林昧,比如,为什么她明明对他和他母亲的关系感到恶心,却还是没有避而远之或是火上浇油,一如往常地和他交往,而且更加炙热,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感觉,他从前的人生里只有辱骂和约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感觉。这一刻,只短短的这一刻,沉知衍发觉他是第一次遇见林昧,这是她过去的二十叁年中遇见的第一个人。
“沉老师,为什么课本里教育我们外国的妈妈是天使?我有自己的妈妈,我觉得我妈妈才是天使。”
“你认为你妈妈有高于常人的美好品德吗?”
小宝挠挠头,很认真:“因为我爱她,所以她在我心里和其他人不一样,我才会发现她身上数不清的优点,她是我心中的天使。”
这种想法沉知衍敢保证,绝对不是自己教给他的,因为他此刻对于小宝的话很震惊,有一种受教了的感觉,他想自己多多少少有点愧为人师,他只能授业解惑,而不能教他如何看待事物,因为他逐渐发现,自己在某方面只是个初学者,他不得不承认,小宝有些思想来自于养育他的母亲。
他从前从未认识过自己的错误,或许他也没错,因为他从前面对的都是和他一样的人,直到下乡,他教育小宝要保护妈妈,要永远待在她身上保护她,一切以妈妈为主。类似于洗脑的极端言论,是他从前一直被灌输的思想,可是林昧呢,她告诉小宝要做好自己,哪怕想要留在她一直抗拒的大山里,也尊重他的想法。这样是对的吗?沉知衍开始漂泊不定,如果遵从自己,那他过去二十多年勾心斗角,明争暗斗有什么意义,甚至于他下乡有什么意义?对于他自己的学业并没有任何帮助,只是为了拿下沉氏的权力。为了他的母亲。
“沉老师,你长大了想做什么?”小宝一边在草纸上勾勾画画,一边问他。
沉知衍笑笑:“我已经长大了。”
“但是你没和我说过你想做什么呀。”
是吗,这是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因为从来没有人问过他。
沉知衍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急迫,他特别想见林昧。
——
于是今晚他送小宝回家时,开门迎接的还是马上要睡觉的老太太,沉知衍眼神不好意思直视她,耳根通红,破了底线,厚着脸皮站人家门口不走。
“沉老师,还有事吗?”老太太不解地问,她是真困了,老年人生物钟特别准时,因为对面是沉老师,特别有水准的人,所以他大半夜赖着不走,老太太也没往别的方面上想,只以为他有事没交代。
沉知衍脖颈都跟着红透了,细皮嫩肉的白皮,皮肤很薄,隐隐地透着血管,从里往外的红,快要被煮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