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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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陈家只有三间土胚房,看上去很穷,但陈有福和杜金花年轻能干,口碑也好,家里没债,陈大郎长得高高大大的很英俊,是很好的条件了。

而钱碧荷呢?什么嫁妆也没有,人还干瘦干瘦的,模样也不漂亮。如果她不识字,嫁不到陈家这样的人家来。说一千道一万,识字再有用,也比不上嫁妆、模样、身段这些。

这话让钱碧荷想起当年,不由得脸上出神起来。

陈宝音没打扰她。小口小口咬着窝头,心念转动着,如何让家境好一些,大家都不必吃窝头?

供金来读书,全家人节衣缩食是必须的。但在供金来读书之前,大家也只是窝头吃到饱罢了。

这不是陈宝音想过的生活。三月五月便罢了,十年半载的可不行。而金来还小,要读出头,势必还得好些年。

“我不该嫁给他。”就在这时,只听一个细细的声音在灶膛边响起,带着细微的哽咽。

抬眼看去,只见钱碧荷低着头,坐在灶边,火光照亮她的脸,看上去隐忍委屈而痛苦:“我没给他生出儿子,我对不起他。”

陈大郎是个好人,钱碧荷没能生出儿子,一直心里愧对他,觉得毁了他的一生。

陈宝音捧着窝头,心口发沉。

许是打开了话匣子,钱碧荷的话多起来,藏在心头多年的心结,从捂着脸的指缝里溢出来:“我有时候想去死,我死了,他就能再娶了。”

“这是什么话?!”陈宝音大惊,忙呵斥。

但钱碧荷听不见似的,仍然内疚自责:“我是个倒霉鬼,一辈子不走运,连累大郎也倒霉,兰兰跟着受罪。”

“我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她说着,仿佛终于受不了,猛地开始捶打自己。

陈宝音惊得不行,急忙跑过去拦住她:“快住手!大嫂,你这是做什么?”她只知道钱碧荷有心结,却没想到她心里存着这样的想法,一时心惊肉跳。

“我害了大郎,害了兰兰,我该死!”钱碧荷挣扎着,眼泪流了满脸。

她平时是个沉默寡言的女人,这时情绪激动起来,力气大得要命。陈宝音几乎制不住她,幸好从小不守规矩,上蹿下跳,锻炼出来的体格,勉强按住了钱碧荷。

“大嫂!大嫂!”陈宝音喝道,“你还年轻!还能生!着急什么?”

这话钱碧荷听了很多遍了,她摇摇头,心死如灰:“兰兰之后,我再没有动静,我是不能生了。”

“胡说!”陈宝音喝道,“你还年轻,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攒钱,咱去京城看名医,不会生不出来的!”

钱碧荷一怔:“看名医?”她自己喝了不少香灰水,都没用,虫子也吃了不少,一点效果都没有。

“看不起。”她心里微弱的动了动,又陷入死寂。

去京城一趟,啥也不干,仅是赶路、住店就是不小的开销。更何况,看名医?没几两银子,下不来。

如果几两银子能治好她,她说不定就想办法,磕头要饭凑也要凑到。

“看得起。”陈宝音道,从怀里取出帕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一块玉佩,“我把这个当了,给你看病吃药。”

火光下,羊脂玉成色极好,一看便是价值不菲。钱碧荷看了一眼,顿时眼前一晕,顾不上难过了,抖着手,把帕子和玉佩推回去:“这哪成?收回去!快收回去!”

“骑马佩剑的那人给我的。”陈宝音口吻随意,丝毫没有小心和看重,仿佛这不是一块玉佩,而是一块石头,“他让我有事去霍府求他,我这辈子也不会去求他的,这块玉佩放着也是放着,给你治病!”

钱碧荷整个人坐也不是,站起来更不是,两手不知道怎么摆,绞在一起,满脸恍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给,给我,治病?”她艰难挤出干涩的声音,恍惚不解,“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给她治病?当掉这么珍贵的玉佩?留着当传家宝,不好吗?

对,当传家宝,给金来。

钱碧荷不明白,为什么要给她这样一个走背运的,倒霉又没用的女人用掉?

她只是一个跟她不熟悉的嫂子,家里也没有四个哥哥给她撑腰,她什么用都没有,只会做些粗活。

“你是嫂子啊!”陈宝音笑着,好似在说再寻常也不过的话,将玉佩塞她手里,“咱们是一家人,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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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气啥, 拿着!”陈宝音道。

钱碧荷僵着手掌,不敢动,盯着手心里,唯恐将这枚贵重的玉佩打碎了:“宝, 宝丫儿, 快,快收回去!”

她小心翼翼的, 仿佛喘口气就碰坏了这贵重的物件儿。

陈宝音不收, 将帕子叠起,塞进袖子里:“大嫂, 别想死不死的。死啥啊?活着,咱好好活着。养好身体, 生十个八个, 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生十个八个,身体就垮了。但这会儿的钱碧荷,想不到那么多, 她爱听这个。

灰暗的未来被人点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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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火炬, 好像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钱碧荷嘴唇哆嗦着,做梦也没想到,小姑子会对自己这么好。鼓起勇气, 合拢手心,一把攥紧了玉佩。然后, 飞快拉过陈宝音的手, 将玉佩塞回去:“快拿好!”

怕她改主意似的, 瞬间收回手, 捡起地上的柴禾, 好像这样小姑子就不能再塞给她了。

往灶膛里填了把柴禾, 火焰熊熊,烤得她胸膛里也发热起来。

“大嫂,没有过不去的坎儿。”陈宝音没有再硬塞给她,而是说道:“一个人办不成的事,太多了,谁都有做不到的时候。但是,咱是一家人,只要齐心协力,没有过不去的!”

钱碧荷嘴唇嚅嗫着,没做声。

“你说耽误了大哥,但我觉着吧,大哥不是傻的。”陈宝音在地上捡了根小木棍,摇晃着耍弄,以一种沉静笃定的口吻说,“若是觉得你耽误了他,他能不说?”

钱碧荷一愣。

“大哥没说,就是没觉得你耽误了他。”陈宝音继续说道,“不然,他早说了。”

听着,钱碧荷垂下眼睛,嘴唇嚅嗫。

只听小姑子又道:“还有一种情况。”

“是啥?”钱碧荷忙不迭问。

陈宝音看向她,说道:“那就是明知道你耽误了他,但他太稀罕你了,就是要跟你过一辈子!”

腾!钱碧荷脸上红透了。这句话,是钱碧荷从没想过的,刹那间,脸上红得滴血:“宝丫儿,你胡说些什么!”

“我没胡说。”陈宝音挥舞着小木棒,声音转为快活,“我只是猜的。大嫂你不觉得,我猜的很有道理吗?”

钱碧荷通红着脸:“你,你出去!”

生性羞涩自卑,钱碧荷听不惯这样的话,甚至不敢在心里偷偷想一下。哪怕生出一点念头,都要啐自己一口。

陈宝音听到孩子们回来了,于是起身出去了。出去之前,把三个小糖包用碗装了。

“兰兰!金来!银来!吃包子了!”

“哇?包子!”

孩子们快乐的声音响起来,咯咯咯,吵得满院子都是。钱碧荷心烦意乱,手里熟练地往灶膛里填柴禾,脑子里不由得想起小姑子刚才的话。

大郎他,真的那么想?

不会觉得她晦气,觉得娶了她倒霉?

小姑子在外面考校孩子们,孩子们都很听话,快活地回答她的问题。

在平日里是很琐碎聒噪的声响,是繁琐忙乱又不得不过着日子的底调,但此刻听来却不同了。钱碧荷说不出哪里不同,只是没那么吵人了。她枯瘦的手抓着一把柴禾,呆呆的出神。

心底似乎有什么涌上来,又坠下去。涌上来,坠下去。反反复复,终究还是涌上来了。

越积越多,一团又一团,乱糟糟的,叫人认不清。似乎是吃梅子的酸,又像是陈大郎悄悄给她吃刺泡果的甜,有无数个夜里眼泪划过嘴角的咸,一把一把吃进口中的香灰的苦……

不知道哪里来的汹涌,快要将她淹没了,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砸进脚下的泥灰里。这些年,她每天都在拼命,可是日子一点都没有变好,老天爷不待见她。

“他太稀罕你了,就是要跟你过一辈子。”小姑子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钱碧荷心都要碎了。

她想起夜里陈大郎给她暖脚,想起每个月不爽利那几天她一下一下掐他手臂泄愤他默不吭声,想起这两年他们日渐变少的话,吵架时她让他休了她而他每次都沉默……

“爹,娘,你们回来啦?”孙五娘高亢的声音传来,“那龟孙子咋样?揍他了不?”

陈二郎应道:“我打了他两拳。”

“才两拳?”孙五娘拔高声音,“你个孬种,他欺负宝丫儿,你才给他两拳?!”

这婆娘,陈二郎对她那样好,还天天骂个不停。钱碧荷有时候很烦她,就是觉得她身在福中不珍惜。

只听杜金花道:“那才是个孬种,二郎给了他两拳,他就坐地上了,烂泥一样,还怎么打?”

他们从刘家庄回来后,院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钱碧荷擦了擦眼睛,往灶膛里最后填了一把柴禾,清了清灶膛口,起身走了出去。

“赔罪呗!还能咋?”杜金花叨叨着,很不高兴,“龟儿子!没卵的男人!这次便宜他了!”

刘铁牛的爹娘倒是老实人,谁知怎么生出他一个黑心肝,他们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喊刘家的叔公要了个准话儿,就回来了。

往后,刘铁牛再不敢来陈家村,不然打断他一条腿。陈二郎另有主意,改日叫上兄弟,给刘铁牛套头摁地上揍一顿,总之不能轻饶了他。

趁大家说话的空儿,兰兰小跑到钱碧荷身边,仰起一双黑亮的眼睛,细瘦的小手托着一只小糖包:“娘,姑姑给的,给你吃。”

一瞬间,四周的热闹仿佛都消去,视野中只剩下女儿小心翼翼又讨好的脸。

钱碧荷抿抿干硬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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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手摸了摸她乱糟糟的头顶,轻声说:“你吃吧,你姑给你就吃。”

兰兰摇头,踮起脚尖举高:“娘吃。”

孩子执意给她一个大人吃。顿了顿,钱碧荷接过来。

很小的一只包子,一口就能吃一个,钱碧荷掰开两半,一半喂到女儿嘴里,一半自己吃掉:“一块儿吃。”

“嗯!”兰兰眼睛骤然一亮,头顶的绒毛都仿佛在摇摇摆摆。

钱碧荷心里一涩,转身走进屋里,拿出一把断了两根齿的桃木梳,给女儿解开头发,重新梳辫子。

“以后干干净净的。”她一边梳着女儿打结的头发,一边认真说道:“好好跟你姑读书。”

兰兰的眼睛更亮了,纯澈的光芒在眼里闪动着,攥着小手,脸蛋激动得通红:“嗯!我一定会的!”

梨花镇上。

顾亭远跟姐姐回到家,“吱呀”一声推开门,迈入小院的瞬间,听到顾舒容轻轻出了口气。

“到家了。”顾舒容口吻有释然,解脱,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嗯,到家了。”顾亭远转身关门,“我去烧水,姐姐稍坐。”

顾舒容点点头,在小小的花圃前站了站,然后搬了只凳子,坐在庭院中晒太阳。

她跟方家退亲了。

今日阿远带她去方家,几乎没用她开口,便把事情说清楚了。顾舒容想着在方家的情景,恍惚觉得做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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