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薇把人推开,板着脸道,“好好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赵瑾之道,“不是动手动脚,只是马车坐久了身上不舒坦,我来给娘子揉捏一番,松快一下。”
说着殷勤的替清薇捏起肩来。
过了这么久,清薇心里其实并没有多生气,毕竟那是夫妻之间的情趣,不至于总放在心上。只是今日是赵瑾之的生辰,若给了他好脸,他免不得就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所以清薇才非要板着脸,好让他收敛些。
所以她心思一转,觉得就自己跟赵瑾之二人出城登高,似乎也不太好。于是便对赵瑾之道,“既然定下了,不如趁早同三叔说。”然后有掀起帘子,吩咐车夫,“调头去芰荷园。”
反正赵定勉今天肯定会来,毕竟他对这些很感兴趣。就算赏菊会上不方便说话,回去的时候也可以直接开口,免得还要特意去找他了。这虽然不是件小事,但清薇觉得,赵定勉未必喜欢大家把它当成一件大事来办。
说来也巧,马车才在芰荷园门口停下,两人就听到前方传来的喧哗声。赵瑾之掀开车帘一看,便道,“是三叔到了,好像有些麻烦。”远远的看不清,但赵定勉仿佛是在同人争执对峙,情况不大妙,因为对面的人不少,他身边却只跟着两个长随。
不过赵瑾之也不着急,使了个眼色让跟着的家丁去问清楚是怎么回事,然后才回身将清薇扶下来。
不一会儿家丁回来,低声将事情说了。
原来站在赵定勉对面那人乃是京城中著名的纨绔杜晟。杜家是世家,杜晟的曾祖父亦是开国勋臣,被封了爵位的。但杜家在京城之所以风头这般盛,乃是因为他的一位姑奶奶,正是武帝的皇后。文帝本来就宽念旧臣,杜家又是自己的外家,自然格外恩遇。以至于京中人人都给杜家几分脸面。这杜晟也就没人敢招惹。
而他之所以跟赵定勉起冲突,原因说起来也有些好笑。
杜晟在家中也是行三,是最小的一个,自幼被宠惯着长大。他自己也是不争气的,没想过求什么上进,反正仗着杜家的门楣,京城里谁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的叫一声杜三爷。偏巧赵定勉也是在家行三,是最小的一个,而且跟上面的兄长比起来显得十分平凡。再加上两个人都对这些吃喝玩乐的东西颇感兴趣,一来二去,这杜晟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把赵定勉当成了他的对手。
若赵定勉的确是这样也就罢了,但他其实还有上进的心思,所以也从不觉得自己跟杜晟是一路人,对他的挑衅从不理会。这被杜晟当成了蔑视,自然更上赶着找他的麻烦。两人你来我往,也算是斗了好些年,好在都知道分寸,倒也没闹出什么事来。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杜晟始终占据上风,也就“大慈大悲”不跟赵定勉计较了。
但自从赵定方入阁之后,情况又不一样了。以前杜晟是京城中最红的那个纨绔,人人见了都笑脸相迎。但如今杜家式微,赵家却起来了,眼看身边的人都开始讨好起赵定勉,他很快就能取代自己的位置,于是杜晟就坐不住了,开始频频找赵定勉的麻烦。
这会儿就是他指使人把赵定勉拦在外头,说是他没有受到邀请,就没资格进门。赵定勉在他的要求下,勉为其难的出示了请柬,杜晟却不依不饶,嘲笑他只能靠着侄儿的面子混进这样的场面里来。
这番话实在是诛心,赵定勉就算性情再好也忍不住,当下就要冲过去打杜晟。但杜晟身边那么多人,他自然打不到,但这一动手,事情就闹大了。
他这番心思,其实京城里不少人都知道,也就是赵定勉最近为两个儿子的前程烦心,少出门走动,所以还懵然不知。
家丁打听来的消息没有那么详细准确,但赵瑾之结合自己之前知道的,也拼凑出了大半的真相,又向清薇说明了,这才扶着她往前走,一面扬声道,“不是说赏菊会,怎么都堵在这大门口,莫非里头连站的地方都没了不成?”
早就有眼尖的人看到他过来了,这会儿两人往前走,周围的人便流水一般的让开道路。赵瑾之扶着清薇走到门口,朝赵定勉打了个招呼,“三叔。”又转头看向杜晟,“这不是杜三叔么?”说着扫了一眼他身边的人,“不过赏个菊花,带上这么多人做什么?就是要演杂耍,这个场面怕也不合适。”
周围的人闻言都笑起来。杜晟有些愠怒,但他可不敢在赵瑾之面前仗腰子,毕竟这京城里的权贵再多,赵瑾之也是最顶上的那几个,有实权在手,而且还是军权,谁敢招惹他?
最后他只能阴阳怪气的道,“原来是瑾之。你们叔侄真有意思,看个菊花,还分两拨人走。”
清薇此时已经走到赵定勉身旁,闻言笑道,“本是派了车去接三叔的,想来三叔记挂中秋节时没看到黄金魁,这才自己先来了。”又向着周围施礼道,“今日烦请大家给个面子,这黄金魁我们赵家就先预定了。”
菊花会当然不光是赏花,同时还有点儿拍卖的意思。这么一场宴会下来,请名家点评,写诗作传之后,一盆花的身价自然就上去了。似黄金魁这样的绝品,每年都是人人争抢,就算买不到的人也会报个价凑数。当然,其中也不免有主人暗中烘托炒作的结果,卖出天价都不奇怪。
不过规矩总是要变通的,尤其是在权贵如云的京城。所以只要身份足够,若开口让人别和自己争,还真就没几个人会开口了。犯不着为了一盆花得罪一位贵人。
所以清薇一开口,周围的人便都纷纷道,“不敢夺夫人之爱。”
唯有杜晟满脸阴沉,“素来都是价高者得,要带走黄金魁,夫人单说话没用,还得多带些银子在身上才是。”
清薇道,“这就不牢杜三叔费心了。”
直到这会儿主人才急匆匆从里头迎出来来,两边道歉,又请他们入内,这才平息了一场风波。
果然,赏花会结束之后,评出了一二三等,黄金魁不出意外夺魁,之后便是出价的时候了。而杜晟显然是故意作对,清薇出了价,他就立刻顶上去。眼看价钱眨眼间破了百两银子,赵定勉有些不安的道,“瑾之,让你媳妇莫做这意气之争。”
“三叔稍安勿躁。”赵瑾之还没说话,清薇已经转头朝他笑道,“我们赵家虽然不算富裕,但一盆花还是买得起的。”
她是着意要替赵定勉做脸,若是当真没人抬价,反而不美呢。黄金魁既然叫了这个名字,就该有个相当的身价,哪怕略贵些,也完全是值得的。虽然看上去有些张扬高调,但……什么身份的人做什么事,处在这个位置上,若不去争,反而让人看轻了。
显然,这个规则杜晟比赵定勉更清楚。所以把价钱抬到七百两之后,他就闭嘴了。最后清薇以八百两的价钱拿下了这盆黄金魁。
大概是被清薇的手段镇住,之后的时间里赵定勉都有些沉默。
因为环境的缘故,他从来都不起眼,是怎么都没办法像清薇这样理所当然的出风头的。赵定勉通过这件事,也再次认识了一下这位侄儿媳妇。按理说,清薇的出身比他还不如,甚至比不上绝大多数的女子,但她的一举一动,言行气度,却会让人完全想不起这一点。这份风采着实令人赞叹。哪怕赵定勉身为长辈,跟她一比也不免觉得惭愧。
他自然也知道清薇这是为自己出头,撑面子,所以回去的路上,将那盆黄金魁抱在怀里,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若是道谢,难免显得矫情。而且他身为长辈,也拉不下这个脸。但八百两……最后,赵定勉只能道,“回头我就把钱送过去。”
“三叔若这么说,就是伤我们晚辈的心了。”赵瑾之板起脸道,“些许小事,不必放在心上。我这里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要跟三叔商议,若是说错了话,三叔看这盆花的份上,别生气才好。”
赵定勉本来还有话要说,但被赵瑾之这么一扯,也就忘了,问,“什么事?”
赵瑾之道,“下个月中元节就到了。我本是预备今年回云州老家祭祖,毕竟也有些年没回去了。只是如今我身上这份差事,若说有多忙也不见得,只是一时一刻离不得人。思来想去,还是只能劳烦三叔跑这一趟了。说起来,瑜弟和珍弟还没有去过云州吧?二叔若不得空,不妨让他们也出去走走,见见世面。”
赵定勉闻言倒是没有多想,道,“我不过是无事忙,什么时候都能腾出空儿。也的确是有些年没回云州了,去祭祖是应该的。瑜儿和珍儿两个,还是留他们在家里读书吧。”
“二叔这话我可不赞同。”清薇含笑道,“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两位弟弟在家里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就是没有万卷,也差不离了。这行万里路,如今却正是时候,二叔以为呢?”
赵定勉没想到清薇会插话,不由看了赵瑾之一眼,见他还是面上带笑,便明白这是他们夫妻商量好的了。但赵瑾之不会平白无故提这件事,他只略略深思便明白了,祭祖不过是个由头,恐怕真正的目的,还在于让两个孩子出门去。
赵瑜和赵珍年纪不小了,但赵定勉作为父亲,总觉得他们还不能独当一面,心里其实是不太想应承的。但是赵瑾之特特的提起来,他又觉得不能拒绝,便只是道,“此事容我回去再斟酌。”
一路无话,赵定勉忧心忡忡的抱着花回了家,阖家人听说这盆花是八百两买下来的,都不免围着赞叹一回。尤其是几个孩子,在心里实实在在的觉得,这位二嫂出手可真是大方。眼都不眨的买回来,还送了人。
赵定勉没什么心思听他们的赞叹,将大的两个儿子叫进书房,把祭祖的事情说了。结果才说到赵瑾之的提议,还没问两人愿不愿意去,他就从儿子们眼中看到了掩藏不住的激动与欣喜,显然对于能出门走一遭充满了期盼。
他不由想,是不是自己之前的做法当真有问题?
说起来,这两个孩子都已经是做爹的人了,早晚是要独当一面的。
也罢也罢……赵定勉意兴萧索的道,“我仔细想过了,你们年纪大了,还没有出过门,连云州老家都没有去过,趁此机会,正好出去走走,多见一见世面,不是坏事。今年祭祖,就由你们代为父前往。”
……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回到侯府,清薇不由这样对赵瑾之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