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佳摇了摇头:“不是不信,而是不想有怨。外公家会与您详谈另外一些事情,至于我,请您再看一看我做的事。家母一生坎坷,我不想她因为我再历一番劫波。我是怕您看错了我。何况,纪氏亦是旧族,你们应该有很多话可以说,踏进来了,您就无法再抽身了。”
赵司徒一声轻笑:“老夫七十有余,自前朝开始,见过四个真皇帝,陛下入京之前,这京城还路过两个伪帝。”
公孙佳有点吃惊,问道:“纪炳辉果然不是一时头脑发昏吗?”她还担心纪炳辉突然就清醒了,怎么听赵司徒这意思,“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是吗?
赵司徒道:“你要再等一等,也好,迫于形势、受诱于利益者,终会因为形势所迫改弦更张,受诱于利益者也会因为更大的利益改变立场。你心里还有母女亲伦,还顾及老夫的立场,老夫承你的情。咱们见得少,日后相处,自然会知道彼此的秉性。不急。”
公孙佳深深地向他低一低头。
赵司徒欣然受了她这尊敬的表态,笑得很开心地说:“不说这些啦,说些轻松的吧。难得遇到明白的后辈,唉,背后说我老狐狸,狐狸也要吃饭,也喜欢闲逛,也要有些快活的。”
第121章 织就
赵司徒的诚意已经令人相当满意了, 不过公孙佳还是有一个疑问——纪炳辉究竟做了什么,逼得这个老狐狸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
纪炳辉不做人,这是肯定的, 赵司徒要布局,也完全可以从容进行。公孙佳打一开始要对上纪家的时候, 就没有把赵司徒等人算在自己的阵营内, 也是知道他与纪氏的矛盾不会激化得这么快,而公孙佳需要尽早袭爵、搞掉纪炳辉。
近来坐山观虎斗, 实是因为己为人手也不足, 钟源这样的亲人还出征了现在又残疾, 还未恢复元气。赵司徒与纪炳辉又开始有了矛盾, 她也就静观其变了。
公孙佳希望荣校尉接下来能够给她带来足够的讯息,好判断这个矛盾究竟大到什么程度。
眼下,两老一小还是很和谐的,表情都很轻松,相约在园中散步。公孙佳与赵司徒, 一个体弱、一个年高, 走得都不快,慢得还挺一致, 赵司翰一个正当壮年的男子无奈地压着步幅跟在父亲的侧后,听赵司徒东拉西扯讲山水田园。
赵司徒对这处园林似是颇为赞赏,边走边聊,说:“老夫总想着有朝一日, 河清海晏、国家太平, 可以归隐山林,唉……”
公孙佳道:“陆师前番劝我,寻一山清水秀的所在, 好生将养身体,我的别业已经准备好了,谁知又出了变故……”
赵司徒又问钟源的身体,且说:“安国公的遭遇令人惋惜,然而年轻人何必非要画地为牢呢?”
公孙佳道:“是。我也想,从来大将有自己上阵的,也有不自己上阵的。先父在世时,也不是回回都冲在前面的。他只要脑子还在,怎么打不是打?”
赵司徒笑了:“安国公没有消沉,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呐。”
公孙佳道:“谁也没给我们功夫消沉呐。”
两人言笑晏晏,赵司徒忽然指着一座假山对赵司翰说:“我看着这假山堆得有些像家里旧庄园。”
赵司翰有些怅然,道:“果然有些相似,唉,许久未回去了。”
公孙佳便问:“这么巧么?”
赵司翰道:“物有相似,只是旧庄园更壮观些,算来已是二十年前了……”他侃侃而谈,丝毫不见局促,说的是前朝末年战乱,他与兄长奉父命护送家眷往家中乡下庄园里避难的事。
公孙佳想了一下,说:“常听家中长辈说及当年旧事,看来谁在乱世都过得不安生,世间还是太平些的好。”
赵司翰道:“正是此理,谁要作乱,便是天下之敌。”
赵司徒咳嗽一声:“又说这么正经了?今天只管行乐。”公孙佳笑笑:“好。”没话找话又问了一下赵司徒家的某本文集,这是陆行提到过的,问有没有全本的时候,她想起来,这园子里的假山为什么这么像赵家旧庄园了。
造园子的时候下面报上来,说是赵家老家那儿有座山,说是风水特别好,景色也好看,底下人就仿着那座山,给缩小了比例,在园子里堆了一个来。赵家说的那座山其实挺大的,赵司徒祖上还有名士游山留下了许多名篇。公孙佳说的文休,就是这位已作古的人写的。
于是从风景又聊到了文学,公孙佳断片的知识已经补了不少,读的都是名篇、老师如陆行虽不是文学大家,却是礼制的行家,公孙佳多少受些熏陶,言谈举目轻易不会越界,赵司徒父子愈发高看她一眼。
聊着聊着,公孙佳脚就走得酸了,一边赵司徒虽也不动声色其实也累了,两人几乎要站住了。公孙佳突然说:“家母对这些却不甚了解。”
赵司翰从容地说:“人的喜好千姿百态,岂有一样的道理?”他是有心理准备的,钟秀娥的威名京城也是数得上号的,不过是因为这两年守寡收敛了而已。搁到几年前,也是能当街大打出手的主儿。早在提出联姻的时候,赵家就仔细研究钟秀娥了,泼是真的泼,却不是不讲道理。
用赵司翰的话讲:“钟氏若真是骄横无礼,京城百姓的童谣就不是调侃而是咒骂嘲讽了。”而且看看钟秀娥给公孙昂当家的样子,虽然背后有娘家撑腰平事,她自己处理家务、交际也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
不好文学这个也强求不得,占了什么便宜就得付出什么代价,本也不是为了什么男欢女爱。相敬如宾,就是天下最好的婚姻了。
公孙佳察言观色,又听其语气,也约摸知道了赵司翰的底线,顺着他的意思说:“是呢,纵然是一母同胞,喜好也有不同的。当年陛下与我外公家孩子都放在一起养,二三十号人,拢共也只有五个在喜好文学上能让陛下欣慰的,余下的是拿鞭子抽都抽不动的。”
赵司徒感兴趣地问:“哪五个?”
公孙佳道:“东宫殿下、我大舅舅、齐王殿下、过世了的三公主,她要还在或许也会是我的舅母。”
赵司翰心里数着,这才四个,公孙佳似是伤感已极,竟不说下去了,赵司翰心里记着,说:“起风了,外面冷,不要着凉。”
三人又移回屋里,喝着热茶,仿佛刚才的话已经说完了。又停片刻,三人便各自分开。
赵司徒上了车,问儿子:“如何?”
赵司翰道:“很好,很明白的一个人。可以与长公主详商侄儿、侄女们的婚事了。”
赵司徒道:“还有呢?”
“第五个人是谁?”
“查!”
“是。”
儿子比孙子更加可靠,赵司翰领了这件事,赵司徒也就放心了,安逸地道:“纪炳辉?哼!”他也是老奸巨滑,朝上与纪炳辉意思意思地争一争,却又不明着撕破脸,盖因他心里还有一个“大局”,要等边患有个定章之后才好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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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公孙佳上了车,却没有个儿子跟她商议。她只好问阿姜:“阿荣近来忙的什么?”
阿姜道:“还在查纪家和赵家,您看赵家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公孙佳道:“看起来没什么不对,但是这件事如果不弄明白,以后怕要被卖了还给他数钱。”
阿姜惊讶了:“他们看起来……心眼儿比别人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