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俩对望一眼,一齐行礼,临走之前,终是忍不住两人一人一句地拼了个长句子:“阿婆,那本是钟家的逃奴,她与外家一向亲近,代外家行权情理上也通。奴婢背主,她办得也不算错。咱们要是追究,往上追溯怕是也要招人非议的。”
纪夫人大怒:“你们这是吃错了什么药?”下令将姐妹俩禁足,转身对纪炳辉解:“真是惯坏了她们,我会严加管教的。”
纪炳辉道:“天子脚下,当街杀人,她还有理了吗?我倒要看看,明天朝上大家都怎么说!”示意给自己的门生故吏送信,明天得有人奏上一本!娶是不想娶了,那就设法拆了公孙家,得让她付出代价,他得不到,也不能落别人手里。不管是削了封赐,还是什么,都得把公孙佳的气焰给压下去。反正钟源已经是个废人,纪宸却还好好的,此消彼长,日子长着呢!早晚把这些人都腾换了!
纪炳辉也是糊涂了,他完全忘了,这事儿他家是当事人,知道得早,仅慢一步,知道的人就全是公孙佳的亲戚了。比如管着京兆的延安郡王,公孙佳的小姨父,管着京城防务的余泽,公孙佳的姻亲,俩人得到消息就开始串连,第三个知道的就是钟王府。接着,宫里、朱勋府上、赵司徒家……几乎全知道了,京城的大串连,开始了。
公孙佳可谓是京城的一个节点,平时不显,病恹恹的也不出门,实是能牵动整个贺州勋贵圈子的人。
她睡得挺好,连钟源亲自赶来,听说她睡着了,都只能习惯性地团团打转,也不说叫醒她。以前照顾她照顾习惯了,钟源本来打算第二天天明上朝就告状的,现在转了八圈,被单良一句:“钟郎君,我们家主上并非柔弱可欺。”说得冷静了下来。
钟源道:“我失态了。”
单良对钟源亲切极了,能在这个时候还关心公孙佳的人,个个都在单良的白名单上,是可以在以后少坑两把的。单良道:“钟郎君不妨想想,明天朝上万一有人说起这件事,您要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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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怎么说?这是要笑死我吗?”一语道破京城这些忙碌全是瞎操心的,竟是一个众人眼里不靠谱的人,钟英娥剔着牙说,“叛主的奴婢不该杀?”
延安郡王本来是想自己先有个主意,然后无论是回皇帝,还是跟岳母都有个交待,他自己家好商量的最亲近的人就只有……“大郎,你怎么看?”
章明欠欠身,道:“阿爹,阿娘说的在理。”
瞧瞧,结了。
延安郡王道:“真的?”
章明道:“礼当如此。”
延安郡王那是真的多虑了。
靖安长公主除开派钟源去公孙府,还让平嘉公主进宫跟皇帝告状来了。
皇帝正在皇后宫里,皇后郑重地将今天的事情告诉了皇帝。皇帝还是那么个想法:自己的孙子当然是好的,章昺护着公孙佳出来,章昭向皇后求援,都是很好的孩子。是纪氏太混账!他原本的计划,要待赵司徒等文臣与纪氏之间的关系再被拆一拆,与钟氏等新贵绑得紧一点,阻力小一些的时候再下旨令公孙佳袭爵的。谁料一拖拖出这破事来!
皇帝琢磨着,就在最近,一边准备、一边暗示赵司徒,就把这事给办了吧。公孙佳一年大似一年了,世间事少有等到你准备到十分的时候才发生,如今有个五、六分也就成了。
便在此时,平嘉公主来了,皇帝还奇怪,这女儿怎么这么晚来了?他猛地站起来,问道:“阿祥怎么样了?”
平嘉公主被问懵了:“还、还好,一、一切如旧。”
皇帝缓缓坐下:“你来干什么?”
平嘉公主脸上空白了一下,才将来意说了。皇帝感兴趣地问:“哦?朱雀大街?”
“是。”
“当着纪宸的面?”
“是。”
“噗,哈哈哈哈,是头狼崽子。知道了,你回去吧,告诉你姑姑,别瞎操心,多晚了,都不睡觉吗?”
平嘉公主也以为是一件大事了,这是得跟纪家杠上了,她是领了任务来跟亲爹通气好上下其手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不就是两家又开始互殴了么?她一头雾水地回去了。
同样的事情,也在一些人家里的父子、祖孙之间重复着。许多人都将脑袋往衣服里缩了又缩,就怕遭了池鱼之殃,还有些人蠢蠢欲动,觉得是不是机会来了。
直到第二天的朝上,赵司徒一句板板正正的话,让所有人恍然大悟——对哦!就是这样。
赵司徒说:“哪怕钟祥谋反,都不该由钟家的奴才来告发!”
是的,这朝上站着的,谁家没一把奴婢?互相抠鼻子挖眼睛的时候,恨不得对方家里的奴婢倒戈,但是谁又能明着说:奴婢背主是对的,是有大义的?
不能!厨子偷嘴都要打一顿撵出去,不撵出去的,那叫“厚道人家”,让你活着是因为我好我高尚,不是因为你好!
在此之前,纪炳辉一方准备了许多的辞令,天子脚下行凶、亲贵骄横,还比出了历代以来贵戚们逾制违法的例子。说:“此风不可长,此例不可开。”又先扬后抑,大赞了公孙昂的功绩,接着说,后人不应该给公孙昂抹黑,让公孙昂死后蒙羞。必须要有个说法,以敬效尤。
这些,都统统在赵司徒一句话之后,成了笑话。观望的人无论出身如何,都纷纷附和赵司徒。朱勋大大咧咧地说:“这孩子,大事上头拎得清楚呢!”
余泽跟在朱勋的后面,也坚定地说:“这是正风气,是教化!是教人认清自己的本份。”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其实……他还没见着公孙佳呢,在公孙府的门厅里就被钟源给拦了下来。
朝上大约也就这么个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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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一觉醒来,硬是什么事都没有。
她一向起得晚,洗沐之后一身轻松,心情还不错,点了一身朱红的衣裙往身上套了,手背在身后,慢慢地踱着步子。阿练捧着她的手杖跟在身后,春日已深,仿佛一夜之间,府里的花全开了,一阵风吹过,落了一头一身的花瓣儿。
单良脚步颇为沉重地拐了过来:“主上,赵司徒到了。”
算算时间,也确实是散朝的时候,赵司徒大概是下朝就赶过来了。
赵司徒往花厅去的时候,阿练轻手轻脚给公孙佳把头发挽起来,戴了顶金冠,插好金簪,将手杖递到了公孙佳的手里。
赵司徒被单良引着去花厅,单良走得慢,两人磨磨蹭蹭到了花厅前,公孙佳降阶相迎,笑道:“司徒今天不当值?”
赵司徒道:“你猜?”
赵司徒此来就是为了两家的联姻来了,铺垫得也够了,他觉得是时候把最后有份量的那一桩给敲定,将这一张网最后一根线编进去了。
公孙佳道:“您的主意还是没有改变吗?”昨天的事并不是一时冲动,既是对纪氏的警告,对世人的宣示,也是她对赵司徒方的一次试探。
赵司徒道:“老夫可是等到了现在呀。”
公孙佳有点笑不出来了,这是一种奇怪的情绪,在决定接受这件事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也自认非常的冷静,可以处理好一切。然而事到临头,她发现自己的嘴角不太受控制地往下垂而不是往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