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这段时间老得更快了,头发白了一大半,脸上的寿斑也更明显了。皇帝面前只有太子、燕王、赵司徒、朱勋、纪炳辉等数人。这几个人里,没有任何两个人是一定站在一边的,甚至互相能拣出几对仇人来。难为皇帝能把他们凑齐,还很平和地聊天儿。
哦,还有一个霍云蔚,他缩在一个角落里,差点没看到。
述职叙旧,皇帝很开心,老人家说话不像侄孙章明那么忌讳,说了一句:“黑了。”
公孙佳道:“陛下怎么不说我瘦了呢?表哥就说我瘦了。”
皇帝笑眯眯地说:“你辛苦了。”
公孙佳又正经地回了场面话,说的是为陛下尽忠是应该的。
皇帝道:“不说场面话了,说说,都干什么了?早点说完,早点回去让你外婆看看,省得她总闹我!新城建好了?”
“是,陛下赐名新开,舆图奉上。”公孙佳进宫带那一车东西里,最有象征意义的就是这个。皇帝含笑收下。
公孙佳又进献了些方物,最重要的是一石粮食,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每样都不多,小米豆子之类里还杂了一斗稻米。皇帝道:“北方产稻?”
“他们是南方人,离家的时候带了些稻种,也算是念想了。好像说是水土不服什么的,产量不好。不过总算是种出来了。”
皇帝很珍惜地捧着稻米,对朱勋说:“来瞧瞧,哎哟,她小孩子家不懂,这个难得。”
一旁赵司徒含笑对公孙佳点头,心说,她要不懂,干嘛带回来给你看?
公孙佳倒像真不懂似的,说:“我哪里就不懂了?我晓得它不值什么钱,比我给外婆带回来的药材方物便宜多了,不过它有用,对不对?”
皇帝让稻米从指间滑落,心情似是愉悦,命人拿到后面去,说晚上煮碗杂粮饭吃。问公孙佳:“还打了几仗?”
“小仗,比械斗强点儿。琐碎烦人。”公孙佳说。她巡边的时候打了几场遭遇战,场面都不大,对方一般也就是几百人的规模,少的时候百骑左右,多的时候也不足千人。
朱勋道:“不对劲!胡人的骚扰变多了,或许是在试探,试探完了就该打了。”这基本上就是中枢的判断了。
皇帝问道:“打起来趁手吗?”
“比汪斗他们硬些,而且不散乱,看来是有些经验。要么是头先的老兵,要么……他们这几年也在内斗,内乱里练出来的。他们的士卒几乎没有铠甲,但是骑术精湛,这也是应有之义。打也能打赢,就是很麻烦。”
“那就不太好应付了。”朱勋说。
皇帝道:“你的奏报我都看完了,九月最后一封之后,还有别的战事发生吗?”
“没有。”
皇帝又问公孙佳此行之见闻,以及她都做了什么。
公孙佳也给了他一个简要的概述——她在巡查的过程中给有矛盾的将领调解了一下,顺手让他们互相通个气,建起了两道半的防线(也可以说是攻守同盟)。
地图前,公孙佳指出了两处大的山脉间的缺口:“往前数五百年,南下不是走这儿,就是走那儿,没有第三条路。没有陛下的旨意,臣不敢擅专,只好提醒他们在这附近的人多多联络、互通有无,修好烽燧,约定好救援的信号、路线。”
另外所谓半道防线就比较松散,落在这两处的后面,算是个预备方案。
这也不是公孙佳的独创,前代眼神不太瘸的名将都能看出来,难得的是公孙佳把它整出个模样来了。
皇帝非常满意,道:“很好。司徒、司空、太尉,你们会同征北与诸将,做好防备。也差不多了,就在这几年。豺狼之性,他们只要有余力,必然会犯边的。现在看来,他们恢复得差不多了。”
三人都答应了,皇帝又对一直不说话的霍云蔚说:“你来拟诏。”给公孙佳从宗正寺少卿挪到了兵部去做侍郎。
兵部尚书现在是缺的,亦即,如今兵部只有公孙佳与朱勋的另一个儿子朱雄两个侍郎。兵部的权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为开国之初,各种功臣满天飞,头上还有一个太尉钟祥,等闲兵部尚书也压不住这些鬼神,干脆就成了一个掌管常备武官之铨择、任用和兵籍、军机、军令之类事务的地方——开国的勋贵武官,兵部还没法管。
所以这个兵部尚书,有他没有他,起初作用并不大,空着不填也没啥。
待到功臣逐渐凋零的现在,兵部渐渐显出比较重要了。起先,公孙佳她三舅还在兵部呆过,现在全家丁忧,不提也罢。
皇帝下诏之前早有所权衡,公孙佳的长处就不是亲自上阵,虽然上阵硬扛也行,但不是这么个用法的。她的长处还在于统筹,在平日、在后勤、总之,在一切亲自砍人之外的事情上。则让她到兵部去历练历练就非常合适了。
再者,她到兵部,可以弥补一下皇帝因年高精力不济对将校武官的安排。由少卿而侍郎,看似平调,对公孙佳而言还是栽培。且兵部再不如何,只要“掌铨选”,它权力就是有的。
皇帝又故技重施,盯着赵司徒等人画了押,这事就定下来了。
皇帝道:“好了,都散了吧,药王呐,跟我走吧,去中宫,你外婆怕是已经在那里了。”
公孙佳哼唧了一声。
皇帝道:“你哼什么?”
“想起来普贤奴说的笑话了。”
“哦?”
“他一个同学,在学里人模人样的,跟同学正在外头吃酒,叫他阿婆路过看到了,见他脸上通红,心肝宝贝儿叫了一通,还叫人拿了乳酪蜜水来喂他。从此此君绝迹江湖,再也不肯与人鬼混了。”
皇帝大笑了起来:“咱们去吃茶,行了吧?普贤奴是你那个外甥?”
“是啊,有点憨。”
“憨点好。”
皇帝摆着手命众人退下,自己与公孙佳慢慢去皇后那里。太子、燕王对望了一眼,又别开眼去,双双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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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上皇帝非常的容易。
皇帝与公孙佳走得都很慢,两人仿佛是两个同龄人,步子的缓慢程度都差不多,一人一根手杖。说的话题也相当的同龄,他们在讲养生。皇帝说自己睡眠不太好,公孙佳说自己时不时病一场,也睡不大稳。互相交流了一下滋补的配方,最后说到了神佛身上——都对寿命有所担忧。
听得太子和燕王面面相觑——这是个什么聊天法?
唯一新鲜的是皇帝问公孙佳:“元铮也跟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