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司翰道:“是。她的儿子,还在囚所,是否放出来奔丧?”
章嶟垂下眼睑,没说话。赵司翰虽然之前与章嶟相处并不亲密,但是想了一下政事堂以及章嶟身边的人,哪个都不像是个能跟章嶟正经讲点礼法道德的人,不得不硬着头皮给章嶟讲了一通大道理。
反正就是,国事当然重要。不过天子家国一体,天子的家事也是国事,请您慎重考虑一下,这事儿不能不管。请把您的家人、后宫妥善安排好,这样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章嶟问道:“怎么算妥善?”
赵司翰道:“各安其位即可。”
章嶟很犹豫,短暂地放出来,看他们拜倒在自己的脚下是很痛快的,但是那样会不会让人回忆起一些旧事?他犹豫了一阵儿,问道:“丞相的意思呢?”
赵司翰自己说了家国一体,此时就不能不答,他说:“臣会安排人看住他们,不让他们在灵前闹事的。让他们出来哭灵,也显得您宽厚。”
章嶟舒了一口气:“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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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礼进行得很顺利,章嶟也不知道赵司翰做了什么,纪贵妃母子表现得都不算出格。纪贵妃头发已然花白,脸上的皱纹也多了许多,她眼珠有点浑浊,冷冷地看着太皇太后、皇太后与谢氏,给她宣旨封做太妃的时候她的膝盖弯都没弯,是被两个有力的宫女按下去的。
诏书被纪贵妃身后一个女官代她给接了,纪贵妃本人双手甚至没有探出袖子,她全程就用一双眼珠子冷冷地看着所有人。
太皇太后还能说一句:“别站着啦,过来坐下吧。”
王皇后、章嶟却被她这一双眼睛盯得有点不自在,心中的快意被消得不剩什么了。纪贵妃唇角翘起,慢慢向太皇太后走去,路过谢氏的时候,忽然笑得很和气地问:“你就是太子妃了?册你做皇后了吗?”
谢氏的脸顿时变了颜色。
太皇太后道:“你这孩子,伤心得糊涂了,过来。一会儿大郎他们就过来了,咱们别在这儿耽误他们的事儿了。”
纪贵妃将牙咬得吱吱响,强忍着走到了太皇太后身边。
章昺出来的时候也引来一阵骚动,他与纪莹都来了,府里其他人都没有被放出来。母子俩倒是有志一同,也是不肯行礼,纪莹拽了拽他的袖角,被他用力甩开,纪莹脚下一滑,被宫女扶住了。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摇头叹息,忽然想开了:比起章昺,章嶟似乎也不是不可接受了!
容逸就是这些人里的一员,他却没有想到,短短两天之后,他就想收回这个想法了——章嶟跟他爹一样,尊完了太皇太后皇太后,章家的姑奶奶们也都封完了,大小官员都跟着长级别了,他也没有封后的意思!
那他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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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司翰虽然一向不太爱搭理后宫的事儿,不过这些人挤兑起后宫女人来也是毫不手软。直接拿了章昺父子的性命威胁纪贵妃:“您这样,恐怕对子孙不利。”纪贵妃也只能无言地当个“太妃”对外展示新君的宽容。
他对付章昺更是有一套。章昺是个油盐不进的货色,拿谁威胁他都不好使,赵司翰就拿他自己威胁他:“您要生事,是为不孝,我会奏请给你改个姓儿。今上比你好多了,他仁孝,宋王自遇刺之后意志消沉,陛下很是担忧。我想,给宋王一些事情做他可能会开朗些。请宋王为陛下分成,照顾照顾你的府邸,怎么样?”
宋王谢旦,因为跟章昭一块儿遇刺弄得残疾了,否则以他的排行应该还在章嶟之前。这是活把他一个皇位也给弄没了。
章昺只有咬牙,到了灵前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反正,这事儿赵司翰算是办完了。
他这儿事办完了,却飞快引起了另一桩——纪贵妃出现了,纪莹也出现了,章嶟不由自由地想到了发妻纪英,由纪英就更是想到了心上人吴宣!
纪英虽不是心头白月光,却是章嶟心中没有过失的元配。后妻谢氏不能说不好,可人就是这样,拿到手的那个反而不会很珍惜,没攥到手心里的他又惦记上了。要说他想册纪英为后,那也不是,他没这个想法,但偏偏在册立新后的时候他犹豫了!
容逸等人等了一阵儿没等到这诏令,心里都有点发毛了。章熙干这个事的时候,没多久纪家就完了。章嶟他这是要干什么?
容家在家里私下没商量出个结果来,只得问江平章,江平章也不明白,他已与谢家人猜了好几天了。江平章再问赵司翰:“这又是怎么回事?谢氏可不跋扈呀!”
赵司翰也不是很明白,道:“我们问问陛下吧。”
这是丞相的职责所在,两人没有什么避讳,结伴就去见了章嶟。章嶟内心是煎熬的,此时他的心已不在纪、谢身上,他想的是吴宣。这几年他得忍着不去见人,他知道,他要去见了吴宣,他完不完蛋不好说,吴宣就死定了。
如今已是至尊,如何不能把心爱的人接到宫里来给她该有的荣华富贵呢?
赵、江二人给他讲了许多礼法阴阳,又说了后宫需要主事人,主事人还得名正言顺之类。又说他这样做,会让朝野觉得不安的。怎么说章嶟都不接话,赵司翰突然脊背一凉。他以前是觉得章嶟是个没主见的人,国家有这样的皇帝是没什么大指望了,能混着日子就行,估计也亡不了国。
现在看章嶟这个样子,他突然害怕了起来,章嶟这不是像是没主意,倒像是很有主意!
好在章嶟在这些老鬼这里心机城府都很稚嫩,赵司翰硬是套话:“陛下有何打算不妨直言。陛下纵有旨意,也要臣等去颁行不是?”
章嶟这才说:“难忘故人。”
赵司翰大惊:“废妃?!”完喽,这是什么多情种子?
江平章也说:“您已经有太子妃了!”
章嶟与他们讨价还价,纪英可以不回宫,但是他要吴宣。赵司翰警觉了起来:“那是什么人?”
这可说来话长了,章嶟道:“旧人。”
赵司翰道:“后宫的事,归皇后管。”
章嶟却是不肯松口的,不把吴宣接回宫里来他就没心情册封个皇后。两下僵住了。赵司翰等人想过一千种新君手下执政的难事,万没想到会卡在这种事情上!这人是谁啊?!!!赵司翰十分警觉,本来,皇帝宠爱一个后宫,常有的事儿!谁也不能强求皇帝跟皇后整天粘在一起插不进别人,可章嶟为了这么一个人连封后的大事都能卡。这怕是个祸根!
赵司翰与江平章对望一眼,都想,居然把召她与册后并举,这事不小!两人都不敢答应了。
没谈拢!
这事儿很快被公孙佳知道了,她在宫中的耳目一个也没用到,因为这事是章嶟亲自和她说的。赵司翰忙着丧礼的事儿,政务上公孙佳就多管了一些,时常需要向章嶟汇报。章嶟就找了一个霍云蔚不在的时候,问公孙佳:“接吴姊姊到宫里来,很难吗?”
公孙佳面不改色:“您想怎么接?”
章嶟心道,还是她好!别人都没这么痛快!章嶟原原本本把赵司翰等人跟他提立后的事说了,问道:“总拖着,拖不下去吧?”他心里还是有点怕政事堂、怕丞相的,哪个他都怕。他实是不曾做过主。
公孙佳道:“您这么拖下去,是替她结仇。当然啦,皇帝护着的人,多半是能护得住的。她呢,自己也不傻,就是这来历会有人说嘴。她过得好不好,得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