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单良,心里未尝不吃惊,好在红尘里打滚,经的见的都不少,也都镇定了下来。公孙佳先就有点满意。
接下来是单良代言,宣布只会定下一位先生:“家里只有一位学生要开蒙。不过其余两位先生,府里也会奉上川资。”
三位先生心里有点紧,共中最年长者拱一拱手:“不知如何拣选?”他们都随身带着自己写的文稿,不知道是不是也会检查这个。
先生们心里紧张,另一个人的心里也很紧张——余盛悄悄趴在门边偷听。
小姨妈给他请的老师!怕不会是个大拿?!搞不好写出来的内容是上中小学必背古诗词的!他比后世小学生提前一千多年就背这个……
余盛的心情非常的复杂。
公孙佳道:“八郎向我荐了几位,想必都是有真才实学的,我也不知道怎么选。就看个眼缘儿吧。普贤奴,你进来。”
余盛“吧唧”一下,就摔到了地上,原来早就被发现了。
红着脸爬起来,爬过门槛进来给外婆、小姨妈行礼,然后见表舅、单先生,最后是问三位先生好。三位先生心头一松,看来这小郎君不是个小魔王。他们进出豪门,懂事知礼的小郎君固然是有的,小魔头却也不少,一个小魔头,比十个长辈更难缠。成年人不讲道理还是有逻辑的,小孩子不讲道理起来真是无迹可循。
公孙佳招手:“过来。”
余盛小跑着到了她的身边,老实站在她手边。
公孙佳道:“你选一个先生吧。”
余盛希望刚才那一跤是跌在小姨妈脚下的,这样他就可以顺势抱大腿了!有这样一个小姨妈,真的是太幸福了!你说,谁摊上这么个阿姨还要自己奋斗啊?!!!
余盛清清嗓子,认真一揖,样子挺讨喜的:“请教三位先生姓名。”
三位先生报上了姓名。
公孙佳注意到,当其中一位叫虞清的清瘦男子报上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余盛的眼睛亮了一亮,几乎要挪动脚步奔过去了。
有问题!
余盛当然激动了!他背过啊!这位先生一生过得就很穷,语文书上写他“耿直”,大概就是不太会讨好人,年轻时四处找饭吃,五十岁后做了个小官也很不得志。但是语文课本上有他两首诗呢!
“阿姨!我就要他!”
“行。”公孙佳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对荣校尉使了个眼色。
其他两位先生脸上都有淡淡的失望之色一闪而过,不过也都习惯了。公孙府倒是大方,每人都给准备了一份钱帛,他们也不算白跑一趟。都对虞清拱手道贺。
虞清脸上带着淡淡的喜悦,也拱手。
公孙佳道:“普贤奴,你送送这两位先生。”
余盛那是相当听话的,装个小大人的样子,与钟佑霖一道将两位送出府外。回来听说虞清还在小花厅,忙跑了过去。刚进门就听公孙佳说:“这是普贤奴这几天写的,您的这位学生,还可以吗?”
虞清不会说谎,点点头:“想必府上已经教过小郎君读书识字了?恕我直言,小郎君这字写得漫不经心,这几年的功夫怕是白费了。小郎君能将这些词句熟背,这许多字写出,没个三五年功夫是不成的,今年才六岁,可见天赋可以。府上这样教他,是误了他。”
虞清自己也是个小官之子,文人,做蒙师是有些掉份儿。可惜家业很薄,娶妻之后生了好几个孩子,这养家重责压在自己身上,不得己而为之。他之前从来没有教过学生,京城里当蒙师的跟当清客的完全是两个圈子。但是钟佑霖和公孙佳根本分不清这俩有什么区别!
兄妹俩一个不懂一个不会,还真敢找,还真找到了。由于出的价比市场价要高,虞清也就来了。
兄妹俩要找的就是一个刻板的人,先挑中了这个性格,虞清又没有这做蒙师的经验,也就直来直去得很。
余盛真的吓尿了。他原想着跟虞清这样一位老师学习,也能沾老师点光,穿越者多多少少有点收集名人的癖好,不集邮至少也要打个卡什么的。哪知这个打卡地点它有危险。
居然指出了他的大破绽——他的知识显然比一个正常的六岁孩子多太多了。那本字帖,他就不应该能够读出来。因为字帖写的不是什么经史,完全是书法大家自己的文章。放后世,是中学语文要学半个星期的水平。
这先生眼这么毒的吗?!
心惊胆战地看向金大腿,金大腿说:“所以找先生来。”
虞清道:“我当竭尽全力。”
余盛心里把满天神佛谢了个遍,感谢这是一个魔改剧情,小姨妈是个傻白甜,不然真的没法收场啊!要是知道他占了她外甥的身体,会不会被拿去烧啊?!!!嗷!!!!
公孙佳道:“把普贤奴带下去吧。”
余盛乖巧极了,老老实实地离开了。
他不知道,他走之后才是重头戏。
公孙佳道:“先生不必做其他,只要让他认真写字、认真背书。为人处事不必教,纲常伦理不必管。”
虞清诧异地看着她。
公孙佳道:“不会走先会跑是很危险的,且他要读的书里已经有这些东西了,不用给他额外再讲。我要他把书上的东西刻进脑子里,您能办得到吗?”
虞清想了一下,公孙佳这个理由也是可以接受的,又不是要他教离经叛道,于是说:“可以。”
“我给他准备了一个伴读。阿静。”
元峥上前,虞清微皱了一下眉头,说:“恕在下直言,小郎君的伴读,应该找个小厮最好。”
公孙佳道:“还没有更合适的。这是我的人。”
虞清也就勉强接受了。
公孙佳这才开始与虞清闲话家常,问他一点生活之类。虞清有些尴尬,自嘲地笑笑:“京城卧虎藏龙,在下惭愧。”
钟佑霖道:“老虞你已经很好啦,他们就算出仕了,那些小官儿,过得比你还紧巴呢。”
公孙佳奇道:“是么?”
“那是!还不能住城外,住城外怎么直得及去衙门?家人安置在外面,自己租个房儿……”
表哥果然不靠谱,这最重要的消息居然没有讲出来!说什么穷文人啊,你说个穷官儿才重要好吗?公孙佳扶额,觉得还是给表哥出个文集吧,这比教他做官容易。
公孙佳又向虞清询问了类似的问题,得到了比钟佑霖更翔实的答案。公孙佳很满意,说:“先生家眷也在城外?”
“呃,是……”
“我给你双薪,接进城租个房子住吧。”
“这……说好的……”
“孩子总不见父亲,太难了,”公孙佳喃喃地道,“且总与村童混在一起,哪有见识到京城风物对孩子成长好呢?对吧?”
钟佑霖先被感动了:“对呀!染个风寒,吃桂枝汤都是城里更容易寻些。”
这话接得公孙佳一噎。她不知道,钟佑霖这句话纯是有感而发,他做调查的时候,遇到过急症来不及进城找大夫,活活把孩子耽误死了的。说个“风寒”,已是用词隐讳了。
虞清终于拿定了主意,脸上一红,起身一礼:“多谢东主。”
“那好,二月初一请您来。这孩子的父母和祖父也会过来,头一个先生,得郑重。”
虞清接下来就由府里管事接手负责了,先给他弄辆车送回家。再拨钱给他,让他趁这几天看房子搬家。
公孙佳则另有大事要办。
第一件就是告知余家,蒙师已经敲定了,二月初一到公孙府来参加拜师礼。同时借这个理由,再次向余家父子、夫妇三人确定,余盛之前没有读过书、练过字,也不存在有人私下偷偷教他的情况。“这家里谁有这本事?”
第二件则是叫来荣校尉。
荣校尉道:“已经去摸过虞清的底了,他祖上在前朝倒是做过官,后来没落了。人品也没问题,亲戚也都还好。”
公孙佳道:“我不是说这个,你去办另外一件事。只要一个约数即可。这京中有多少穷官、多少穷文人?他们的日常花费一月能有多少。不太清楚的,可以问八郎,让他给你带路。他呀,有些事儿知道了,但是不觉得重要,得你自己发掘。”
除非事情反常到不行,荣校尉从来不问缘由,答应了一声就去办。
公孙佳的想法也简单,她要织网。
想要与文人有所交集,得双管齐下,上下都要顾及。上层如容逸等人要结交,底层似虞清这样的也不能放过。这些都要花钱的,公孙府有再多的钱,也不能当冤大头。
与其送钱给他们,不如从他们身上找钱。
从钟佑霖写的那些数字分析,京中讨生活的异乡人,每月收得有一半以上都用来支付生活了。如果钟佑霖写的东西可靠,则平均下来这些人一个月能在日常开销上花费五百钱以上。有的人甚至会花费在一贯开外,其中很大一部分花在了房租上。
穷文人和穷官,即便再穷,他们也比土里刨食的那群人有钱得多。这个穷是相对的。相对公孙佳这样的人,一贯钱就不配叫钱。但积少成多,也是一笔巨款,这就暗合了公孙佳曾想过的“垄断”的意思。
城里找处偏僻的地方,哪怕是个鬼屋(钟佑霖杂记友情提供消息来源)屋子盖得密一点,租给他们。价格要低廉,比住城外稍贵,绝对比自己在京城租房便宜。什么吃的用的铺子都安排上,让他们带着家眷能过活,不带家眷也生活方便。
京中这样的人如果能有一千户,她一个月就能拿到五百到一千贯的毛利。然后这些人的想法,他们对舆论的影响,就都在她的手里了。
还有比这更方便的吗?
而她,只是盖个房子赚点租金而已。她都不能袭爵了,还不许她赚钱吗?!
第43章今世
余府在最短的时间里接到了余盛的蒙师选定的消息。
余泽父子俩当然是挂心的,但是已经把余盛给送出去了,两人再担心也得忍着。余泽还要对儿子说:“烈侯家风,说话算数的,咱们就不必担心了。烈侯府里能请的先生,一准比咱们自己请要好。”
话虽如此,当乔灵蕙说:“我还是去看一看,问一问。”的时候,余泽这父子俩都没有一个反对的,也眼巴巴的希望乔灵蕙回公孙府去一趟,看看这蒙师是否合适。如果有什么不妥,他们也好……小小地抗议一下。
乔灵蕙上了车就奔公孙府去了。
她到公孙府的时候,余盛还在写当天的作业——他自己嘴贱,为了哄漂亮小姐姐在自己面前多呆一会儿就说自己要多写,他小姨妈疼他,他说啥就是啥,于是在虞清正式给他布作业之前,他得每天写六页了。
大外甥苦着一张脸写作业的时候,小姨妈正在看钟佑霖的“作业”。
八表哥这回写的文人逸事里,一不小心夹了点“艳鬼”的传闻。世间书生,常好弄点“艳遇”,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是自己做梦梦到的,还是实在没人搭理于是只好“自己动脑有妻有妾”,反正他们的笔下,这些香艳的故事少不了。也不管本身长得人头脑猪还是尖嘴猴腮,是结巴残废还是脑子有坑,在自己的心里自己永远是最帅,永远有数不清的美人(美鬼、美妖精)前扑后继往他怀里扑。
钟佑霖写得再嗨,一想到这是写给自己表妹看的,也得收敛一些。提到一笔之后就暗叫不好,赶紧把这“艳鬼”的传闻往“志怪”的路子上去引。
公孙佳根本体会不到表哥的良苦用心,她对什么“艳鬼”狗屁兴趣都不感,但是对“志怪”是很有兴趣的。钟佑霖这里提到了“夺舍”、“借尸还魂”之类,就是一个简单的小故事,某书生,因缘际会遇到一个“艳鬼”,“艳鬼”仰慕他的“才华”,于是“附身”到一个根本看不上书生的“名门淑女”的身上,非卿不嫁,所以“名门淑女”用尽各种办法,最种坑了自家亲爹倒贴了良田千顷、名马美婢,“嫁”了书生。
钟佑霖附了一首小诗,是那个传说中的“有才华”的书生诗作,公孙佳看了一下,这玩儿就是个钟佑霖的水平。
眼神不由沉了沉,又想打个表哥来开心一下了。
她就算自己写不出来,好歹也有个对比的!这东西怕不是钟佑霖昨晚做梦写的吧?!!!这怕不就是钟佑霖自己瞎编的吧?就这水平,除非这书生有钟佑霖的脸,以及钟佑霖投胎的本事,否则就凭这屁诗,是绝不可能抱得美人还是是有钱的美人——归的。
公孙佳将这翻狗屁不通的“志怪”故事给扔到了一边,但是在故事解说的“借尸还魂”和“夺舍”两个词下面用指甲指了点痕迹出来。
阿姜捧了盏茶过来,放在公孙佳手边不远不近的位置,适合她抬手拿到但又不会一抬手就打翻,才笑着说:“八郎写了什么好东西?看得这么入神了?”
公孙佳知道她说这话是为了引开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专注一件事情太久,太久了又得头疼。放下手稿,公孙佳揉了揉眉心,道:“是好东西,你也看看。”
阿姜真的接了来,边看边笑:“怕不是做鬼做太久,瞎了眼了吧?果然这夺舍的东西,就是跟人不一样。”
公孙佳也笑,啜了一口茶,拎起一张余盛写的烂字慢悠悠地看着。阿姜放下钟佑霖的手稿,凑了上来,凑趣地说:“哟,小郎君这字,有长进了。”
“少来了,”公孙佳不客气地说,“你不至于分不出好坏来吧?”
阿姜笑笑,她跟着公孙佳,也曾听过一些课程,自己写字可能也不好看,但是认字还是有点水平的,余盛这字,就丑。口上却说:“才六岁呢,可以啦。”
公孙佳道:“是啊,毕竟是我姐姐亲生的。”
亲自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