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姜道:“我知道了。你在这住一宿,明天一早再出城。来人,带他去吃饭。”阿姜自己也先去扒了几口饭,然后转到公孙佳的房里等她,这个时候,也是公孙佳与钟秀娥、余盛吃饭的时间。
等公孙佳吃完了饭,回到房里了,才是适合汇报这件事情的时候。
今天公孙佳被章昺的事倒了胃口,吃得有点少,钟秀娥多关心了她几句,公孙侍推说热,不太想吃,钟秀娥就放她回去休息了。
回到房里,阿姜就汇报了这件事。公孙佳满心的厌恶,道:“怎么他的破事又找上我的门来了?”
这个“他”说的是章昺。章昺的破事,她是一点也不想插手了。如果说当初让荣校尉盯着计进才,将他从吕家人手里抢下来,还是有点想做章昺后院的文章的意思。到今天为止,她已经彻底放弃了。章昺的私情、人伦,就是个笑话。倒不是说完全没有利用的价值,只是投入与产出是完全不可能成正比的。那还管它干嘛?
现在的问题是,别让章昺这堆破事连累到她!
阿姜道:“城门已经关了,为了这件事设法出城不值当的,我让人先在府里歇了,您得拿个主意了。我看张翁翁说的是有道理的,他怎么也是陛下的旧人,虽然现在过得不如意,先前看人的底子还剩下几分,又活了这么些年……”
公孙佳道:“派个人,去跟哥哥嫂嫂说说这个事儿。”她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从救下计进才开始,钟祥就没有插手的意思,反而放手给她和钟源来办了。这事要是能撬得动章昺,才是天上一道雷下来正好劈死仇人的幸运。章昺这种人,你帮他反而没有什么好下场!如果现在让他给粘上了,以后会有无尽的烂摊子,甩都甩不掉的那种!
这一夜,公孙佳的头疼又犯了,翻来覆去直到天边发白才勉强眯了一阵儿。起床的时候,钟源已经从东宫回家,带上延福郡主,夫妇二人来到了公孙府。
公孙佳披着头发,呆呆地坐在榻上,眼前摆着一碗粥、几样小菜,饭菜颜色清爽、精致诱人,公孙佳捏着筷子,好像傻了一样没有动。
延福郡主见状,好气又好笑,上来拿起勺子:“张口。啊——”公孙佳咬住了勺子。延福郡主道:“咽了。”又挟了点小菜拌在粥里,一勺一勺递到唇边:“嚼一嚼再咽。”
姑嫂二人一个喂一个吃,吃完一碗粥,公孙佳也回过神来了。说:“知道了吗?”
延福郡主问道:“什么事?”
“阿姜。”
阿姜上前欠一欠身:“是昨天……”她将事情说了出来。
钟源与延福郡主听了之后,也都不开心。延福郡主又说了一遍:“大哥真是没有心!”然后问丈夫拿主意。
钟源道:“吴宫人不能留在你那里!”
延福郡主对吴宫人观感不错,说道:“她的命是真的不好,怪可怜的。计进才是个什么玩艺儿?怎么这般理所当然?”
钟源道:“不相干的人也不要管了,我看这个计进才也是个沽名钓誉之辈!脑子也是不好使的!”
延福郡主道:“那可怎么办?现在将人送走了,大哥只会觉得是你不给他面子。他才不会想到你的难处呢。日后这几个人死在你这里,他还要怪你!”
钟源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样,你去东宫,将这件事情告诉太子妃,对她讲,请她不要担心,吴宫人正在药王手里呢。”
“哈哈哈哈,”延福郡主正在心急都被逗笑了,“那样她才会担心吧!”
公孙佳道:“不用这么麻烦,我已有了办法了。不过要哥哥嫂嫂帮我个忙。”
“什么办法?”
“做什么?”
夫妻二人一起发问。
公孙佳道:“咱们受了这么多的辛苦和恶心,就这么白白地让它过去了吗?”
钟源道:“你不要节外生枝!这件事情让它平平安安地过去,别再留尾巴就已经是福气了。”
公孙佳眉毛一扬:“那可不一定!听我说,这件事儿,只要关联着广安王,日后他要想起你来,让你办,你办是不办?要推,就得推得干净彻底,还要饶些利息来。”
钟源道:“就你主意多,你说!”
公孙佳道:“还要请嫂嫂再将广安王请出来一次,带到我那庙里,当面锣对面鼓我给他说清楚。不是嫌吴选出身不好吗?我也不用什么狗屁太常,我直接给他把事儿平了!然后赶出去!”
钟源道:“恐怕不好办!”
“我还没说完,嫂嫂去请广安王,哥哥可以寻太子殿下,又或者是广安王的师傅,或者太子太傅,告诉他们,要出些风流罪过了。将‘吴’这个姓与他挑明了,将他带过来劝一劝广安王,好让他恰好当个见证。”
延福郡主道:“你还没说你要做什么呢,净给我们派活了。”
“下面就是我要说的,你们看那个,”公孙佳挑了挑下巴,“我从计进才手里收的书,海清河晏,本来打算献给陛下的,现在我不自己献了,让他们去献。”
延福郡主还没想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已经凭直觉作出了判断:“阿翁多半能饶得了他。你这主意不错!哎哟,大哥要是早些离姓纪的远远的,与我们多亲近亲近,我们早将事情给他平了。切!”
公孙佳一拍手:“如何?”
钟源道:“也不必直接去找什么太傅、少傅的,只要告诉太子妃,风流罪过。她也会派人去的。”
公孙佳道:“不,不要她。”
“凭什么呀?她也配?”这是同时出声的延福郡主。延福郡主道:“我好好一个大哥,被她教成这样,你还想着她呢?”
公孙佳也说:“将她撂开吧。她已经废了。”
钟源道:“她还有广安王!”钟源的脸变得十分严肃,“是我的疏忽,总是说要照看你,结果自己总是在忙,连教导也都疏忽了,倒让你跟个‘书库’学东西,没什么长进了。我今天就教你一课,这也是姑父在世的时候教我的!不到盖棺定论,决不能松懈!你听明白了吗?药王!”
听到是自己父亲以前的训示,公孙佳爬起来站好了:“是。”
钟源的脸色这才缓了下来:“好了,我们分头行事吧。”
延福郡主道:“错开一点儿,我先去宫里!几个太傅少傅的,如今也不大亲自出来讲课了,多半回府了,你稍迟一些再去请王太傅,那是个老古板。”
钟源道:“路上小心。避开太子妃。”
公孙佳道:“那我也准备动身了,咱们庙里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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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福郡主先走,钟源道:“你去换衣服,我也去找王太傅。”
公孙佳忽然说:“大哥,广安王完了。”
“我刚才怎么告诉你的,你又忘了吗?”
公孙佳摇了摇头:“大哥,你要记住,不管什么事,都不要为广安王去做。切记!切记!哪怕他下定决心要族诛纪氏,你也不要动这个手!将这个话,带给外公,算了,今天事了,我亲自去讲与外公。”
“你怎么了?”钟源走近了,关切地问,“你是知道了什么,还是……”
“一个人可以蠢、可以坏,但是不能没有担当。广安王最没有担当。哥哥想一想,自从他露出与纪氏不合,有哪一件事情是他自己扛的?我先前还纳闷,他的想法我都懂,他的路子我都能看清,路子没错,为何他的路越走越斜?现在我懂了,是担当!”
钟源也是恍然:“不错!难怪我总是觉得违和。”
钟源自己有点做君子的意思,虽然手上不能沾点脏,自认心还是好的。从君子的角度来看,广安王的许多想法、露出来的做法也不能算错。最简单的,他到宫外居住,不想再受母亲、外公的控制,没毛病!但是为什么总是出岔子?
因为他不扛事儿!有什么事都甩给别人,爱妾自请出家,五弟送爱妾出家,妹夫去查二弟,他自己呢?干了啥?
钟源用力点了点头:“明白了,我去太傅府了。你……”
“我等一下也动身,与嫂嫂前后脚到庙里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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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这安排并不复杂,虽然说是三路,但是公孙佳这一路是由自己控制的,她只要配合章昺出行的时间就好。王太傅那里由钟源控制时间,万一王太傅有事,钟源完全可以再寻另一个“方正严明”、“忠臣爱国”、“恪守礼教”的老臣,请他出来担当这个角色。
也就是说,都盯着章昺一人就可以了,节点就这一个。
所以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章昺今天也有一点事,他要先把吕氏从吕府接回东宫。吕氏从昨天开始已经在自家又闹了一回,但是这一回,往日宠爱她的父母都翻了脸。吕宏抢先把吕济民打了一顿,理由是他“不顾大局”,然后关进小黑屋。
吕氏是王妃,吕宏不能对她如何,却很明白地威胁:“你明天老老实实回府,广安王为接你,已经给足了咱家面子,你不别给脸不要!你再闹,我就打死你弟弟!”
吕夫人也不给儿子说话,也不帮女儿求情。
章昺很顺利就把吕氏从吕府接了回来,一路上,章昺骑马,吕氏坐在车里,两人一言未发。一到东宫,章昺就将吕氏交给太子妃,自己又冷着脸出了府。太子妃已经知道吴宫人离府的事情了,她只消找来章旭一问,也就都知道了。
太子妃对钟源这个女婿还是满意的,虽然延福郡主有些不亲近,但是太子妃对女儿一向没有儿子重视,女婿上道,她也就不计较女婿姓什么了。钟源为她儿子消除影响、公孙佳的庙宇给他儿子善后,太子妃心里对这二人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儿子闹别扭,太子妃这次特别的宽容,由着章昺去了,转脸来收拾儿媳妇。
章昺从宫里一出来就被妹妹截住了,章昺也觉得奇怪:“什么?去了公孙家的庙里?”延福郡主当然要为公孙佳说好话:“是啊,那孩子厚道,也不忌讳出身,可这计进才也太不是东西了吧?就把人往那里领?大哥想想,药王那身子骨,她怎么能劳神呢?到时候,有个什么人对吴宫人做什么,她拦得住吗?”
章昺对吴宫人柔情仍在,也说:“是太失计较了!”接着问的不是吴宫人,而是公孙佳如何了。
延福郡主道:“正往庙里去呢,她是真当成一件大事来办了,今天早上我过去看她,哎哟,人都愁得呆了,饭都吃不下去,还是我给喂的呢。这个事儿呀,没有您,办不下来。她一向敬重您,做不出这赶人的事儿,可是我一想,不行啊,就来找您了。”
章昺本以为一切都安排好了,章旭回来汇报的时候他也觉得没问题,被妹妹一讲,又觉得妹妹说的对。公孙佳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她确实扛不住这个事。
兄妹俩一到庙里,章昺与吴宫人还没诉完离情,公孙佳也就到了。
吴宫人万没想到章昺还会来,直到公孙佳等人赶到,她才有点觉悟:多半又是这些贵人的手笔,但究竟是谁的谋划,她就看不出来了。
章昺先看公孙佳,她还是那副打扮,只是夏衫更单薄,显得她更孱弱了。行走都需要手杖,还要侍女扶持,眼底微微泛点青,一副精神不很好的样子。章昺难得有点内疚,他对符合自己想象的人总是比较宽容。柔和地对公孙佳说:“药王清减了许多,辛苦了。我并没有想到五郎办事如此不仔细,给你添了许多烦恼。”
公孙佳道:“我夏天就这样的。殿下,先说正事吧,不是我推脱,这里本是给他们养老用的,先父旧事,无须讳言,我只想将先父未完成的事做完罢了,所以建的没想那么许多,这城外,我是没力气守住的。眼下的事情,不是出了事我担不担得起,而是吴宫人不能出事。”
章昺道:“不错。”
延福郡主道:“要不,大哥将人接出去吧,阿吴确实可怜呀。”
此时氛还好,然而钟源又将王太傅给按时调了过来。
王太傅一生所愿,就是教出一个明君来。他先是教了太子,继而教了章昺,对二人是抱有极高的期望的。太子不消说,处处合规,章昺以前也挺好的,循规蹈矩,很有未来明君的范儿。最近的表现就让人不敢恭维了。
所以钟源一找他,他就来了。钟源也是缺德鬼,论绝对时长,他跟单良相处的时间比公孙佳受单良熏陶的时间都长。他先是表明了自己的焦虑,然后请王太傅为自己保密,然后他就神隐了。
王太傅一头扎进这个大坑里!
王太傅是老师,章昺必得尊敬他,亲自将他搀了进来,扶到椅子上坐了。王太傅也不客气,扶着杖,苦口婆心地劝章昺:“奈何为一妇人有损令誉?”继而说美色不是什么好事,正人君子应该远离。接着是说延福郡主与公孙佳,你们两位皇亲国戚,怎么能不劝着章昺,让他不要犯错呢?
延福郡主小时候是真挨过王太傅的手板的,那会儿她还小,国家初建,皇帝极其礼遇这群文臣,总要有所优待。她哆嗦了一下。公孙佳从来没挨过任何师傅哪怕一句重话,王太傅的话说过也就过了。
王太傅成功吓到了前学生,又说吴宫人这是惑主。
再看底下跪着的吴选,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男人,也毫不客气地批了一通。
听得计进才悲从中来,悲愤地问道:“难道忠臣就该受到这样的惩罚,祸及子孙吗?长此以往,谁还敢做守节之臣?”
延福郡主小声给王太傅解释了他的来历,王太傅也噎住了。他一向提倡这忠孝节义,前朝的忠臣,那也是忠臣,甚至更纯,因为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
公孙佳布置了这么老半天,终于等到了这句话。慢慢地撑着手杖走了过去,缓缓地立到计进才的面前,抬起手杖,杖尖点着计进才的额头,一张俏脸逼近计进才:“你,是谁的忠臣?”
第68章误会
“你是谁的忠臣”,简直振聋发聩!
吴宫人最先明白过来,上前一步,说:“县主……”
公孙佳收回手杖撑在地上,目光从她脸上划上,吴宫人咬紧牙关,虽然害怕,哆嗦了两下还是说:“他们是读书太多,有些走不出来了……”
公孙佳踱回自己的位子上坐了,听吴宫人为计进才争辩,将手杖抬起来朝计进才和吴选点了两点:“你做得了他们的主吗?”
吴宫人一噎,她想说自己能管得了这两个人,但是事实上她管不了。公孙佳道:“我只与能管得了事的人说话。”
吴宫人在宫里打滚十几年,能活着熬到现在脑子也还够用。马上转过脸对吴选说:“道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