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个不懂事的美妾,还拿着这事同丫头婆子们打趣说笑过。
聂羽冲气得说不出话来。
傅宝胭道:“大人,臣妇嫁给聂羽冲数年,他但凡有不如意之事,便殴打臣妇。臣妇身上留下无数疮疤,都是一生无法祛除的烙印。他纵容小妾欺凌到臣妇头上,臣妇也实在是忍无可忍,臣妇听闻前朝律法,男子殴打家妻,要判三年牢狱。我大魏立朝以来,虽未有此条例,但也需判和离,并出三成家资,大人明镜高悬,还盼大人为臣妇主持公道!”
说罢,傅宝胭盈盈下拜,神色凄楚,声声如泣。
聂羽冲的胸膛几个起伏,肺腑仿佛倒要气裂,指着跪地的柔弱得似不能禁风的傅宝胭,指尖发颤。
可是傅宝胭说的这番话,所有人都以为有理,就连他自己,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来,这才是最令人气愤的。
这时,方才已经去远,说是如厕而去的晏相,又神色坦然飘然而归。他将手中的状纸放到了冷青檀的案前。
冷青檀呆了一呆,不知他这是何意,晏准袖手,澹澹地回到了自己位上。
冷青檀抓住了一角状纸,上面似还有他留下的一点余温,他的指尖也轻轻地抖了一下。旁人说他明镜高悬、绝无徇私,就算在陛下面前,他也能做到滴水不漏无可指摘,可只当有一人在时,他总会心神不宁。
冷青檀在心中平复,强迫自己定神,开始宣判。
“聂羽冲,三罪,骗婚,承诺不予纳妾,然而违誓,其罪一;纳妾之后,又挪用妻子并未署其名下白银千两,其罪二;纵容小妾得其七成田宅,殴打妻子傅氏,宠妾灭妻,其罪三。证据确凿,数罪并罚,今判聂羽冲与傅氏宝胭和离,除归还原有嫁妆三千两银以外,另赔偿——”
另赔偿……冷青檀的目光落在那状纸之上,定住了。
他虽然只看了一遍那封状纸,但他决无可能记错,方才那状纸摊呈自己面前之时,只是说,按律索要聂家的三成家资。怎么如今竟变了五成?
这上边……好像是动了什么手脚。
而唯一能……
他忽然抬眸,看向一旁正襟危坐,冷漠而视,仿佛事不关己的男子。似有所觉,他的眸光偏了几分,虽然冷淡瞧不出情绪,但却似是在催他快些宣判。
冷青檀发出一道清咳之音,佯作方才是让一口痰哽住了,清音疏朗,宣判:“赔偿傅氏五成家资。”
聂羽冲傻了眼,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这……这不可能!
“大、大人,你徇私!”
“大胆!”冷青檀叱道,“皇后娘娘,与晏相在场,是能容本官枉顾例律的么?”
这时,帘帷之内传来了岳弯弯的声音:“聂羽冲。”
“臣臣臣……臣在。”
岳弯弯倏地撇唇,一笑,“本宫不太懂大魏律法,竟然还觉得轻了点,你虽是武官,可是你食朝廷的俸禄,却不担君之忧,为什么北胡人的铁蹄屡屡犯边从不见你自请平患,在家中以打女人来发泄你却是勇猛无敌。”
她这一句,虽不含唾骂,却比千万句唾骂还厉害,还戳人心。
聂羽冲两眼一白,想着娘娘就代表着陛下,几乎立时就要晕厥。
岳弯弯也坐得够久了,实在是困乏,道了声“好了”,一旁妆成将她掺了起来,扶回里屋去。
聂羽冲望着已经打赢了官司,正轻松地绽出了微笑,连筋骨似都松活了几分的傅宝胭,冷冷一咬牙,道:“傅宝胭,你别以为你如此就可以和你的奸夫以后双宿双栖了,你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货色。当初是你的父母嫌贫爱权非要你嫁给我么?明明是你自己势利,甩了那可怜的男人,还要做出一副情深无悔,只是碍于父母之命不得不从的清纯姿态,真是令人倒尽胃口!从今以后,你就滚吧!”
傅宝胭一想到前日里所见江瓒的态度,又听聂羽冲如此之言,顿时沉了脸色,一双眸子变得犹如淬了霜般冷郁!
这时已退堂,所有人都相继离去,傅宝胭只定了定,露出一朵笑容来,朝他道:“该是你滚,从今以后,你和你的小妾外室们一鸟多栖去吧!”
……
岳弯弯回了宫里,但觉半日听审下来,实在是腰酸背痛,好在结果是好的。
今日冷大人又赚足了一波她的好感,只是她在纱帘里头打秋风,将冷大人一些情态也看得清楚。冷大人她有些反应……真是耐人寻味,值得细细琢磨。
她剥了两颗葡萄囫囵塞嘴里,听说陛下突然来了,岳弯弯懒得起来,推了一把妆成的后背,口中直催促道:“快快、快去接!”
等妆成一走,立即就丢了手中的葡萄,抱起了一本书。
她反省着,一定是上次她侧卧着吃葡萄的情境太过香艳,才会惹出后来的情乱,这一次她要表现得正经一点儿,对,无比地正经!
于是元聿来时,见到的,就是皇后这一副极其正经的把书倒拿还能读得津津有味的姿态。
作者有话要说:一鸟多栖……我真是太佩服我自己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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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岳弯弯不知为何竟有点紧张, 拿书挡脸,身畔传来窸窣的衣料摩挲的动静,她的心几乎快跳到嗓子眼了, 就听到陛下他语调轻松淡然地问:“皇后读何书?让朕也看看。”
岳弯弯“唰”的一下拿下了书,元聿伸指过来, 将她的书抽走了。
然后, 岳弯弯就看见, 男人掌心托着书脊,将她方才拿倒了的书,颠倒了过去, 岳弯弯一怔, 两腮浮出了两团昳丽霞色。元聿看了一眼书皮, 继而,在岳弯弯忐忑的注目之下, 他的唇角似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怎、怎么了吗?
元聿将书拿给她看,“道家的《阴阳和合术》, 嗯?”
他轩眉微挑, 看着冷淡的俊面, 竟有几分戏谑之色。
岳弯弯呆住, 看向那书。
还真是阴阳和合……
她又猛地扭过面, 去看妆成。问她这是怎么一回事。
妆成也颇觉无辜。这些书都是郑保那边嘱人抱来的, 说是给皇后娘娘闲暇时打发时间,谁知道娘娘手气好, 一抽,便从书箧里抽中了这本,还正巧让陛下撞见了呢。
“原来皇后爱艳奇之书。”说罢,元聿忽然想道, “从前在王府时,似也有人送过一些这样的书来,朕倒忘了,现在应还在王府,皇后如果喜欢,朕派人为你都取来。”
“你……我……咳咳……”岳弯弯如同生吞了大枣,喉咙一哽,百口莫辩,怪只怪方才装的正经姿态装得太好,现在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便只好垂下小脸,乖乖道,“不、不必了,陛下你可真费心。”
元聿对那阴阳和合的书倒也无甚兴趣,翻看了几页,顺手扔在了一旁,道:“朕今日无事,陪皇后坐坐。皇后入宫已久,朕想起似乎未曾与皇后同游后宫。”
“你、你要与我同游?”
她杏眸圆睁。
无怪岳弯弯吃惊,打从她入宫以来,能在白天见到这位日理万机的陛下的次数便屈指可数,清早起来也从来不见他人,他既要处理朝会,又要批阅折章,这才上手几个月。她渐渐地都感觉,自己和元聿是提前进了老夫老妻的状态里,在这段时间里,她已经把《养老的一百零八式》都想好了还列了纲目。
“皇后可有空?”元聿道。
“我……”岳弯弯很想去,可是,“我腿酸,今天听了半天审了,陛下,要不然……”
要不然什么?机会多难得!
她轻咬红唇,凝着元聿,实在不想拒绝。
元聿将她的一条腿握住,放在了自己膝上,替她揉捏里腿肚。指法有轻有重,按得她舒坦无比,能劳动陛下屈尊,岳弯弯实是受宠若惊。
从怀孕以后,常会感觉到腿脚酸胀,大多是清毓替她揉腿,她手法老道,以前也常给她伺候的主子揉。
元聿替她将绣履脱下,除了长袜,将裙摆卷至膝处。
长指所过处,皆是一阵肌肤战栗,岳弯弯的心脏跳得毫无章法,几乎要魂飞天外。
“时辰还早,用完膳之后,朕让龙辇在甘露殿外待命,与皇后乘辇夜游,皇后意下如何?”
他突然抬眸,对岳弯弯道。
没想到他竟真的得了闲,居然能留这么久了?岳弯弯翘起了樱唇,轻轻一哼。
晚膳御厨房精心做了水晶虾饺、糯米玉团、野蕈菌炖山鸡、杂炒三丝、豆腐鲫鱼汤,还有几样开胃的泡菜,一叠香酥豌豆黄,再配上一点新鲜葡萄汁,用蜜罐封了泡在水井里浸了两夜,拿出来时冰凉爽口,饮之清甜回甘。
岳弯弯早就过了那段没有胃口,看啥都不香的阶段了,差点不顾皇后礼仪大快朵颐起来,元聿让她慢点儿,替她盛了一碗鲫鱼汤,舀了极快白白嫩嫩的豆腐,放她小碗里。
岳弯弯喝了汤,冲他笑眯眯地卖乖,然后,一个嗝儿冲了上来。“呃——”
真是太丢人了!皇后手忙脚乱地捂住了嘴唇,但又是沉闷响亮的一声嗝,她避过了眼神,再也不敢看元聿了。
过了片刻,一只手从身后拥了过来,将她腰肢环住,一把带入了怀中,岳弯弯“呃”一声,人就落到了元聿腿上。
“陛下……呃……你要……呃……做甚么?”岳弯弯说一句就停一下,脸颊胀得红透了。
元聿却只是想笑,只是脸色依旧绷得紧,正色道:“皇后无礼,朕要罚你。”
“罚?”
一道嗝还没打出来,嘴唇便被元聿的唇堵住了。
他竟朝她吻了过来。
离开床帏的时候,他还从来不曾亲过自己。岳弯弯的心跳得更欢了,扑通、扑通——
冷水湃过的葡萄汁似一盏回味悠长的芳醪,从舌尖一直漫延心底,无孔不入,那颗时时为之悸动的心,尽管她有意隐藏,还是无处躲藏。
这后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喜欢陛下,爱着陛下,喜欢到连她自己也说不出的地步,可是,她又是如此地自卑,自卑到一点风声也不敢泄露出来。做好了的锦带,反反复复地改,还是不敢送给他,最后,拴在了一条狗子的项圈上,反而释然了。
算了。其实他已经给了她这样多的独此一份的恩宠,已经很足够了。
毕竟在遇上他以前,她已经把日子过得像酥饼壳子上的渣渣了,有多难受,自己心里清楚。
元聿才应该是上天对她的恩赐。
皇帝陛下的吻,没想到居然有治疗打嗝的奇效,一吻结束以后,岳弯弯发现自己,奇异般地居然不打嗝了!
可是她的脸,也憋得成了秋日里高挂指头微微噙了白霜的红柿子,引人采撷,元聿心神一荡,一时没有忍住,便又在小皇后俏生生的圆脸蛋儿上又亲了亲。
岳弯弯被亲软了,差点倒他怀里,还是极力打起精神,克制住了自己,只是越来越羞,迫不及待想拿冷帕子敷脸了。
晚膳毕,元聿让备好的御辇已在殿外候着。
元聿将岳弯弯抱上了辇。
四人在前方拉车,车辇转出凤藻宫,朝着后宫深处而去。
其时天色已晚,暮光残烟收尽,一带高耸的宫墙之外,惟余远山起伏绵延的轮廓。
神京城的山不比故乡,山不能算高,山巅亦没有终年不化的积雪,更听不到,到了牧马时节从山脚下远远传来的牧歌。
这里的一切都是精致而辉煌的,带着世上最极致的灿烂。
四方宫闱之内的每一处角落,仿佛都由十七八个能工巧匠呕心沥血挖空心思打造而出,无一处不美。
宫室万千,占地极广,龙车凤辇在无数楼宇之间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