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儿姐!”
招儿知道高升想说啥,现在收手等于之前亏进去的钱白亏了,而且胡老爷那边必然会奋起直追,吞掉他们所有生意。但若再坚持坚持,说不定那胡老爷会比他们先坚持不住。
可也知道是如果,他们毕竟底子薄,最近被逼着和胡老爷就在这大河乡方圆百里之地进行博弈,却是节节败退。
该是认输了,这还是招儿第一次尝试失败的滋味。自打开始做买卖,她就没亏过,一直这么顺风顺水的,偶尔难免有膨胀。
这次遭遇生意危机,虽是那胡老爷手段卑劣了些,却恰恰让她认识到什么叫做商场如战场,什么叫做防不胜防,什么叫做围赵救魏……什么叫做输。
识字以后,她也勉勉强强看过几本商经,却是看明白皮毛却不懂骨髓,想必经过这么一遭,以后再去看会更有感悟。
“此时认输,咱们顶多是伤了元气,算不得伤筋动骨。再继续拼下去,只会满盘皆输。这姓胡的打定了主意,定要把咱们逼得退出才可,你舍不得自己亏进去的钱,他同样如此,那就只有拼到最后,看谁先出局,以咱们的底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即想要,咱们就让给他就是。”
“可是……”
可是不甘心啊,招儿也不甘心。
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了里间的卧房,高升还想说什么,却被薛青槐拽住了。
“行了升子,招儿最近累得不轻,让她歇一歇。”
“薛叔……”
薛青槐叹了口气,强笑道:“做买卖哪有不赔的,该适可而止,而不是一味蒙着头只往里冲。招儿说得对,咱们现在顶多是伤元气,再拼下去就是伤筋动骨,咱们不像那姓胡的底子厚,还有这么些人靠着咱吃饭,你真当招儿什么都不想……”
里间,招儿听到外面的说话声,满心茫然。
不做送菜的生意,那就只能继续卖衣裳了。其实做什么都并不重要,高升的心情她能理解,不过是咽不下那口气罢了。
她也咽不下,可她不是一个人,只能咽下。
“……你若不服气,咱们日后再抢回来就是……”
不服气,日后,抢过来……
招儿突然站了起来,猛地一下打开房门,外面的高升和薛青槐都诧异地看着她。
“怎么了?招儿。”
“我有办法了。”
*
胡大海平日惯是起得晚,不睡到日上三竿不会起。
也是年轻那会儿熬狠了,世人只知晓胡老爷有钱,是县里首屈一指的富户,没人知道胡大海很早以前不过是个流落街头的小乞丐。
他爹娘死的早,家里也没地,所以十来岁就上县里来做工了。开始是在铁铺里做学徒工,可实在是太辛苦了,他觉得自己再干下去会死。后来他偷偷的跑了,在街上要了几天饭,靠着捡来的二钱银子,他做了第一个小买卖,提着篮子四处卖女人家戴的头花。
他是个聪明的,知道女人家都爱洁,所以即使住着城外的破土地庙,也依旧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头花都是他跑遍整个县里,进来最便宜但却最精致好看的,他拿着去县里最大的柳巷。晚上不能去,最好是下午,那些窑姐们下午就要开始梳妆打扮,收拾自己,才好晚上接客。
他就挨着那一栋一栋小楼下叫卖着,嘴要甜,大娘要喊姐姐,姐姐们就是仙女。做了几日,他成了柳巷最受欢迎的小贩,他丰富了自己货物,自此开启了自己做一个商人的生涯。
这些年来胡大海亏过,赚过,坑过人,被人坑过,最危急的时候,差点赔上自己的命。可同时他也是心狠手辣,哪怕他在县里立足最晚,却受人忌惮,都知道胡家商号的胡老爷不能惹,不被他惹上就是好的。这人就是属水蛭的,一旦被叮上,不死也要脱成皮。
可最近这些时日,胡大海却是一改早先秉性,每日都是天还未亮就起。
不是他变勤快了,而是因为这个生意,最近那几个乡下泥腿子正和他别劲儿,胡大海只要一想到就满心愤怒。
银子他多的是,要多少没有。
可这种话都是拿着嘴上吹嘘的,哪怕以胡大海的家底,手边能活用却不影响其他生意的现银,也不过只有几千之数。可收菜这买卖不同其他,那些泥腿子可不跟你讲什么信誉、月结啥的,都是要现钱。
一家不多,十家百家呢?尤其刚开始筹备的时候,胡大海可是砸了不少银子进去,而最近他在湖州布匹的生意出了些问题,又套走了不少现银。当然也是这几个泥腿子太不屈不挠,他每每以为他们要收手了,可他们偏偏又跳出来,实在挑战他的耐心。
所以当下面人来报这次没遇上那些人,胡大海还有些不信,直到下面人顺顺遂遂收到了菜,又顺顺遂遂卖到那些商户手里,他才松了口气。
他想,那些人肯定还是要再冒出来的,不过他跟他们杠上了,让这些没见识的乡下人好好见识见识他胡老爷的厉害。
胡大海所料没错,也不过就三天,招儿等人就再度出动了。
像以往那样阴魂不散,胡大海的人去哪儿,他们就跟去哪儿,无非是阻挠他们收到菜。且又提了一文钱的价,胡大海手下之人听了他的吩咐,对方提价,他们也提,他们有提价两文之内的自主权,不用上报。
果然这群泥腿子就是穷酸,见他们提了一文,当即气得七窍生烟扭头走了。
沉寂了两日,再度出现,又加了一文。
胡大海的人就笑了:“还真是泥腿子,你们就不能痛快点儿,一次多加点儿,也让爷看看你们的本事。”
另一辆骡车上的人就想暴起,却被身边的人拉住:“行了,别惹事。”
两人驾着车灰溜溜离去,胡大海的人得意别提了。事后,下面管事报上来,胡大海摸着自己的小胡子:“这样干就对了,从信心上打垮他们,我就不信他们能跟我犟到几时!”
最后这句话,颇有几分恶狠狠的意味。
*
最近大河乡方圆百里的村民,可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以前吃不完就拿来喂猪的菜,即使拿到镇上也卖不了几文钱,最近竟是从一两文一斤涨到了肉价。
猪肉现在十五文一斤,菜十四文。现如今附近的村民都不吃菜了,改成了吃肉。
他们吃肉,镇上的人吃菜,这日子真是过颠倒了。每每他们都怀疑,镇上那些人都是牲畜,竟喜欢素口的不喜荤的。
在村民们都有意识的省下菜来换肉的时候,菜量开始大涨,本来是供不应求,如今是还有剩余。
当供多余求,难免会产生剩余。可这些剩余却不能留下,那群泥腿子还追在后面锲而不舍呢,剩下了不是便宜了他们。
所以胡老爷这边是通通将之收走,一片菜叶都不给他们剩下。商户们要不了这么多,菜这东西又不经放,就只能在晚上的时候拿去扔掉。
这可都是银子!
不光如此,胡老爷真打算贯彻从信心上击垮他们的理念,命手下之人宛如蝗虫似的向四周蔓延开来,逐渐吞噬招儿的生意。
拉锯战就这么开始了,一时间夏县辖下的几个乡菜价连连攀升,连带着其他物什的价格也涨了不少,甚至蔓延至县城,连徐县令都听下面人说了几次,说最近菜价高得离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