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一边替她系着斗篷, 一边小声地抱怨着,卫子夫却只蹙眉无声地拒绝她的提议。
见她坚持,侍女只能再退一步, 提出至少给她唤来轿辇。
但仍是被卫子夫给否定了:“我打扮成这样,就是不想叫人认出, 怎么能唤轿辇来。”
侍女没了办法, 便只能目送她的背影行入薄雾中,然后消失在路的尽头。
卫子夫的身体确实还虚弱着,走走停停让她这一程显得格外蛮长。
当阳光彻底撕开薄雾时,她终于行至了目的地——阿娇居住的殿宇。
守在外头的侍卫只管不许让阿娇出来, 并不重视宫女穿着又缩着脖子看不清面容的卫子夫。
随便扫了一眼, 见她不像是能身藏利器的样子,便打开门让她进去了。
反正如今阿娇的处境已经极差了。
侍卫们想着既然阿娇曾经恶毒诅咒其他妃子,那她们想报复也是应当之事, 对于往阿娇宫中的各宫侍女都行方便。
只要不是真的让阿娇留下什么外伤就行了。
实际上这些日子,曾受阿娇欺辱的嫔妃常故意在大早上指侍女往阿娇这里来闹醒她,先前他们才送走了一位, 不在乎再进去一位。
阿娇衣裳半敞着坐在窗边,一张脸不着妆容便显露出了年龄的痕迹。
心中常年存在的怨恨本就已经让她面容显得刻薄,而这些日子被报复以致的失眠也让她面色惨白,眼睑下一片乌青。
听见门被推开,有人进来的动静,她也只是眼珠子转了转方向,见是个打扮身形不那么熟悉的宫女,就又收回了视线。
“想要闹醒我,也记得起得早些,派你这时刻才来,也不知你家主子是哪个蠢货。”
她开口说话的声音也粗糙沙哑,一听就是长久未曾饮水润喉了。
但是说话的内容却依然毫不留情面。
卫子夫稍一犹豫,自桌上已经凉透的茶壶中倒了一盏隔夜茶水,走到阿娇身边递给了她。
这样出乎阿娇预料的举动,让阿娇对这个身姿窈窕的女人多了几分关注,也就越看越觉得眼熟。
她用已经如金属般锈了不知多少的脑袋回忆了一下这种熟悉感,终于在卫子夫抬眼那一瞬捕捉到了她眼中的光,知道了自己面前的到底是谁。
原本懒倦的情绪无法完全褪去,但是愤恨已经成了激发她抓住卫子夫手腕的力量:“你竟有胆到我面前来!”
失去了贴身侍女,她的指甲在这些日子也就一直未经修剪,此刻用力下,指甲几陷进了卫子夫的肉里。
“皇后娘娘,您先饮些水再说话吧。”
卫子夫因疼痛感皱起了眉头,但没有甩开阿娇的手,只是稳了稳杯盏,避免盏中水泼洒出来。
她没有挣扎反抗的动作,冷静的情绪稍感染了阿娇,使她在被愤恨完全吞没前恢复了理智——现在的她已经完全失去了报复卫子夫的本钱。
哪怕是自己想要不管不顾赔上自己这条命来掐死卫子夫,只需卫子夫大声呼一声,外头的侍卫就会进来阻拦。
何况阿娇并不觉得卫子夫的性命真的就能与自己对等。
在她看来,卫子夫也不过就是个运气好些,肚子争气才步步攀升的奴籍贱妇。
她夺了卫子夫的杯盏,重力推了一把卫子夫,让她连续退了几步,几乎摔倒。
看着卫子夫狼狈扶着桌子才保持住平衡的样子,阿娇桀桀笑了两声,将苦涩难入口的茶水给喝了。
再开口,她的声音也比先前好了不少:“你倒比别的蠢货多些胆量,竟是敢亲自到我跟前来,是认准了我不敢对你怎样是吗?”
转念间,她又有了更恶意的揣测:“还是说你已经克制不住自己的炫耀心,非得亲自来向我炫耀,看我落寞?”
“不是的。”相较阿娇的歇斯底里,卫子夫虽呈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但也竭力维持住了冷静:“是我知道了一些秘辛,无法平静,必须告知你。”
她脱下了兜帽,一双美目中带了些紧张与请求,希望阿娇能够听自己将秘辛吐露。
“好啊。”阿娇因卫子夫神色中的哀求生出了些快意:“你且说出来让我乐呵乐呵。”
卫子夫的手攥着斗篷的布料,似乎心中也还存在挣扎。
终于,她合了合眼道:“陛下不久前与我说,他期盼让皇长子的身份更加尊贵,然后只隔日你这里便事发了。”
皇长子的身份想要再往上便是成为嫡出。
卫子夫初听这个消息几以为刘彻是想要将刘据养到阿娇的名下去,但是稍思考就能知道以刘彻对阿娇的厌恶,根本不可能这么做。
直接改换刘据的身份做不到,那么就需想办法让自己这个生母的身份得到提高了。
在那之前,必须把占据皇后之位的阿娇拉下来。
卫子夫承认当得知自己有可能成为刘彻正妻,成为大汉国母时,是有过惊喜与快意的,因为她也曾恼恨过阿娇几次三番的针对自己。
但是当她隔日听闻阿娇的侍女被捉下狱中,接着就引发的一系列事情已没法让她安睡。
因为她明白,这就是刘彻将阿娇拉下马去的手段——为了让自己成为皇后,为了让他们的刘据成为嫡长子。
这样的想法沉沉压在卫子夫心上,让她接连做了几日的噩梦。
她未曾亲见过酷吏审讯,但是当她打听过那些光听名字就骇人的刑罚后,就梦见曾刁难自己的楚服浑身是血的向自己尖声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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