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夫人挽着袖,头发也尽数往上鬓着,钗鬓少,只带了两只钗在边沿,一副干练的模样,见喜春来了很是高兴,请她进去做,还问她要不要喝茶饮子,喜春把人止住:“我不喝,就是方才从那片过来,顺道来看看你。”她指了指。
比他们这里过去一片都是普通的坊市,卖甚么的都有,黄夫人笑眯眯的,“难为你还惦记着我,自打这茶饮子在铺子里开了后,我就一日没歇过,连我家小郎君都说“娘好些日子没陪了”,我本来还想着也跟你一样做一番大买卖的。”
黄夫人说起,脸上就显露出为难来了,喜春知道黄夫人一开始开铺子的目的就是想给自己找个事做,不用一直被拘在家中,学着开铺子、卖糕点,更多的是能兼顾着照顾小郎君。
黄东家时常不在,小郎君更依赖母亲。人的精力就这么多,兼顾了这头,难免另一头就有所缺失。
这一点,喜春也是体会过的,在她最忙的时候,怀孕生下小郎君,又在产后要照顾他,不得不更掐点着时间,主动退了一步,把铺子上的铺展放慢,把精力放在了家中,对外的掌控就弱了些。
“这也是免不得的,总不能甚么好处都得了,这不现实。”喜春说自己的经历,“我们不是非要靠着这一个买卖挣钱养家,做买卖,开铺子,总归都是为了挣口气儿,叫自己不当个伸手闲人罢了,但既然这里不是必须的靠着养家,把步子稍放慢一步两步也无妨。”
脚步放慢了也还是在走,并不是停滞不前的,一步的距离可以分成两步走到,三步走到,总归最后都会到达。
再给喜春一次机会选择,她还是会选择先松一松铺子上的事,重点放在家中。
“也是,”黄夫人看着喜春,顿时脱口而出:“不然你也来跟我一起做茶饮子的买卖吧。”
说出口了,黄夫人才蓦然一笑,她半点思虑都没有就想拖人跟她一起做买卖,她想的是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但若是多添个人一起,是不是就能得闲一些。
喜春也笑,“那可不了,这茶饮子是你的,你还是安心做着吧。”
喜春今日顺道过来,还想问问黄夫人崇山书院的事儿,黄家的小郎君就在崇山书院里就学。
“你准备送谁去?”黄夫人说:“崇山书院的文风是几家书院里当真最好的了,教导的先生也温和,斯文着,要送小孩儿去挺好。”
喜春准备送周辰去书院里进学。家里的许秀才找了他们夫妻两个好几回了,说辰哥儿学不进,倒不如把人送去书院里,四周都是同龄的小孩儿,更能激发他们好学攀比的风气。
从黄夫人处家去,乔、寥两位夫人已经送了他们铺子上做工最好的纸鸢和油伞到府上了,各种款式都给挑了一个送过去,光是纸鸢的种类就有七八个,送来后还给留了话的,“夫人有需要的样式,还可以画样子来制。”
刚踏进门儿,就见巧娘带着周星星站在门廊下,刚开春不久的天,今年的日头倒是来得早,天边隐隐有光照来,晌午时候倒是不冷不热的,但喜春出门儿早,这会儿还不到晌午呢,还带着些冷气儿来,“你们怎的在这儿?”
周星星见了人,眼一亮,甩开了巧娘的手就要朝喜春跑来,嘴里还喊着“娘”,他走路都不稳,何况是跑的,没跑两步就摔了,穿得厚实,也没摔着,就是摔到地上了,脸上还是懵的。
喜春几个大步过去,把人从地上抱起来,后边巧娘也给吓了一跳,满是担忧:“小公子有没有摔着的,怪我笨手笨脚的,竟没有看好小公子。”
“没事儿,是他自己摔的。”喜春看得清楚,又不是喜欢乱怪罪的,只是想着周星星方才的模样,心里还是心惊肉跳的,对着又已经半点没吓着,已经朝着她傻笑的周星星,语重心长的:“周星星,娘跟你说,以后你别跑来跑去的,摔到哪儿了可怎的办?知道了吗?听懂了吗?”
周星星双手搭着娘的脖颈,嘴里“咿呀”两声儿。
巧娘看了好一会儿,确定小公子确实没摔着,心头松了口气,跟在后边说了起来:“小公子许是知道夫人今日出门了,方才要我把他抱出门,就一直指着路要往大门处来,到了大门就叫我把他放下来,直直盯着门,我猜想,小公子这是在等您呢。”
喜春心头早在看到人的时候心里就软成了一片,她不由把人搂紧了两分,“真是娘的傻孩儿。”
所以,她有什么理由忽略了他,而去注重那甚买卖不买卖呢。
往正院走,半路上,周嘉兄弟几个一人拿着一只纸鸢跑了来,“嫂嫂,这些纸鸢真漂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放纸鸢啊。”
下人把纸鸢和油伞给送到了正房里,等着喜春处理,周秉看了眼,允了他们一人挑了一只。
买纸鸢的小孩儿多,制成的纸鸢也多是五颜六色的。三兄弟拿了纸鸢出门,短短一段路,已经叫他们跑了好一会儿了。
喜春道:“再等上月余,就可以去放纸鸢了。”
放纸鸢的最好时节是清明后,春、秋是最适合放纸鸢时,尤其在城郊,春、秋时节是城中不少夫人小姐相约出城踏青、上香的时候。
纸鸢铺子也是这两个时节最好出售纸鸢,据喜春所知,如今府城中最有名儿的纸鸢铺子是她们夫人圈子里一位夫人家的,城里有头有脸的人要购纸鸢都是在她家,周家往常也是。
几个孩子瞬间垮下脸了,“还要月余啊。”他们再过几日就要去书院进学了。
这个天儿冷,喜春自然不应让他们去放纸鸢的事儿,就说了,要放也行,府上找块儿空地,想放就在府上放。
等回了正房里,周秉放下书迎了来:“回来了?”
喜春点点头,先把周星星抱进房里给他换过了衣裳,把人交给巧娘带着,这才与周秉商议起来,先说了乔、寥两位夫人的来意,“她们说的这种合作,你觉得如何的?”
这世上的买卖大都是银货两讫,以实物来交易,还没听说过只要她说几句话就白给钱的,喜春的理解中,这就是一方给银,一方给“货”,乔、寥两位夫人是给银的,而她就是给货的,她的货就是说几句话,夸几句话。
乔、寥两家送来的货摆在外间里,匣子里装了好些,纸鸢被周嘉兄弟挑了几个,现在匣子里还放着几个,油伞倒是一个没动,喜春随手捡了个纸鸢在手里把玩了下,东碰西碰的,纸鸢是用纸来糊的,选的素纸不薄不厚,制成飞鸟鱼禽类,纸太厚,纸鸢飞不高,纸太薄,纸鸢极易损坏。
“我记得去岁这纸鸢是多少一个?”喜春碰了碰身边人。
“八两。”周秉毫不犹豫就报了出来。
喜春先前问过乔家的纸鸢,乔夫人说过,他们铺子上的纸鸢最贵的不到五两,喜春很快在心里算起了一笔账,八两一个的纸鸢,他们家人多,主子人手一个,更不提纸鸢十天半月就得换一个,去放上四五回纸鸢,这价格就到了二三百俩了。
这还只是他们这一家子,人大大小小一家的,上到老太太,下到各房的大小主子、姨娘小妾等,一房的主子就得有十来个的,一家买纸鸢,放一回就得好几百两了。
算完账,喜春看着手中小小的纸鸢,目光就变了。
很值钱。
周家往年买纸鸢的人家,那位圈子里的夫人,喜春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衙门里某位典史夫人。
因着大小也是个官儿,无论是官家的、商家的,都喜欢在这个纸鸢铺子上采买,也算是给个面子。
周秉也问了起来:“你觉得只是说几句话,夸几句话,这两位夫人就捧着银子登门了,那你想过铺子上那么多嘴巴伶俐的小厮们,人家为何不捧着银子找他们的?”
“图我有名儿,图我说一句人家别人会买账。”喜春有自知之明,乔、寥两位夫人也没有藏着掖着。
周秉听她说自己有名儿,忍不住笑:“是这个理儿。”
喜春当然心知肚明,她只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应该是银子来得太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