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益虎目喷火,咬牙切齿:“田、兴、壬!果然是你!”
田兴壬不屑一笑,扔掉人*皮面具,伸手摸着脖颈,扭得咔嚓作响。
“怎么,还以为你锦衣卫火眼金睛,原来除了那条领头的走狗外,其余的都是瞎眼夯货?”
“你这臭太监!骂谁呢?!”辛蕊怒不可遏。
田兴壬似笑非笑:“姑娘好尖利的口舌,这样难得的舌头,不割来下酒可就可惜了。”
辛蕊更火冒三丈,便要再骂,被辛益拦住:“别跟他废话!”
田兴壬嗤一声,盯向齐岷。
“咱家知道你这趟回来,是有所准备,张峰是被你派去联络林十二,顺便再去辛府搬救兵了吧?”
齐岷不语。
田兴壬接着道:“你知道登州府衙跟程家关系匪浅,所以不会把船舱孩童一事上报官府,为免打草惊蛇,你佯装全不知情,让船家配合你打道回府,再设局让咱家的人自露马脚,激程家少主下令拿人。程家安排在观海园里的护卫有三十人之多,而咱家所剩的人不足半百,藏在观海园里的更只少不多,只要张峰带领援兵及时赶到,你便可以你锦衣卫的雷霆之势把咱家一网打尽,届时人赃俱获,纵有他人想要替咱家开脱,也是于事无补了。齐岷,咱家说的可对?”
“对。”
“哼,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今日这张网,怕是要网在你自己头上了。”
“轰”一声,黑云密覆的天幕忽然炸开一记惊雷,四周狂风骤涌,激颤的枯叶漫天翻卷,密密匝匝的枝杪犹如鬼手伸向夜空。
辛益抬头分辨天气,悚然道:“头儿,不好,怕是有飓风!”
齐岷听得头顶闷雷滚滚,已然猜出天象有变,脸色一刹冷凝。
登州城和观海园相隔一百四十多里,乘船最快也要三个时辰,如果辛府的护卫赶来得不够及时,要么会被飓风困在码头,要么就可能在大海里猛遭侵袭,迷失方向。
而林十二远在城外,至今下落不明,及时赶来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见齐岷不语,田兴壬脸上笑意渐狂:“飓风过境,登州封航,闲杂人等休想再靠近海岛。齐岷,今日你才是被困在这观海园里的孤家寡人,明白了?”
又是一声闷雷炸响天际,电光劈开瞬间,树林里开始下起雨来,齐岷怒而不慌,冷然道:“彼此。”
田兴壬便是最看不惯他这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虚伪做派,冷哼一声,道:“行,那就看看,今日究竟是你杀了咱家,还是咱家屠了你这条背恩负义、卖主求荣的走狗吧!”
“来人,拿下——”
田兴壬一声令下,围拢在树林四周的东厂刺客蜂拥而上,速度竟快似离弦利箭,刀刃眨眼逼至众人面门。
辛益眼疾手快,佩刀出鞘,“铿”一声格开来人利刃,转身时把春白往石门方向一推,叮嘱辛蕊照看。
辛蕊毕竟是习武之人,武功虽然不如齐岷、辛益悍勇,却也有护人之力。接住春白后,辛蕊手里剑如灵蛇,一面应敌,一面朝程义正道:“程六,你家那些护卫呢?不会全都死在禁园里了吧?!”
程义正平日里在登州城里横行霸道,仗着有扈从开道,并不精于武学,眼下赤手空拳,更打得慌乱。
“怎么可能?园里的护卫都是我爹亲自挑选出来的登州勇士,又不是纸糊的,岂会这么容易就没了?!”
“那他们都上哪儿去了?”辛蕊越打越急,眼看围堵在树林四周的东厂杀手至少三十人,显然不止禁园里的那一批,更心慌意乱,“天杀的!你家这破园子里藏了那么多阉狗,你都不知道的吗?!”
雷声隆隆,黑云覆压,大雨渐有瓢泼之势,被狂风裹挟,更锋利似刀。
树林里,刀飞剑舞,战局混乱,虞欢被齐岷护着,倏而向外旋开,闪避敌人的利刀,倏而撞上齐岷湿冷坚硬的胸膛,嗅得刺鼻血腥气。
厮杀中,有黑影溅血倒下,有黑影飞掠袭来,血雾混在暴雨里喷溅,虞欢看着齐岷的脸庞溅上血迹,听见他臂膀被利刃划开,呼吸骤然一滞,世界仿佛凝固,苍白无声。
便在这时,田兴壬向着后方做了一个手势,阴森森的草丛深处又现出一群人影,身着统一劲装,手持弓*弩,赫然便是先前在禁园里跟东厂人交手的程家护卫。
一名东厂人挥刀架在庆安脖颈上,喝令道:“放箭!”
庆安浑身战栗,看着战局里逐渐不支的程义正,含泪号令众护卫放箭。一大波淬过毒的利箭划破雨幕,朝着前方射去,及至目标,忽又消失在夜色里。
庆安且惊且喜:“不行,风太大了,根本射不准的!”
那东厂人便道:“你射不准他们,我便射你!”
庆安大震,瞪红的眼里再次映出程义正等人的身影,切齿道:“再放箭!”
“唰”一声,数箭齐发,然而这一波收效亦微。
庆安悬心吊胆,便欲再跟那东厂人解释,手里弓箭突然被缴,抬头看时,眉心已被箭镞瞄准,只听得“噗”一轻声,利箭瞬间射入他头颅。
庆安倒地。
东厂人拔出他额心的毒箭,重新搭弓,振臂一拉后,转身瞄准战局中的一人。
风雨侵袭,血雾喷溅,虞欢被齐岷拽入怀里护住,抬头看时,惊见一束寒芒迸破虚空,朝着眼前激射而来。
虞欢想都不想,反身扑住齐岷。
作者有话说:
为不辜负欢欢挡的这一箭,今天争取给大家表演一个加更,秀一秀什么叫“守得云开见月明”!
第五十一章
◎“上次你说,还可以再冒犯一次。”◎
虞欢似乎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喊的全名“虞欢”,声音很沙哑,很焦急,甚至很悲痛。
虞欢被喊得莫名心悸,想要回应,可是身体像是被人摁入冰冷刺骨的深渊里,根本醒不过来。
脑海里残留着震耳欲聋的雷电声、暴雨声,以及厮杀里的嘶吼、喝令,那道熟悉的声音不知对旁人喊了些什么,又开始叫她:“虞欢!醒醒!”
虞欢竭力睁开眼睛,黑压压的夜空里隐约有一张沾满血污的脸,眼瞳极其黑亮,似浴着血的黑曜石。
虞欢想要伸手去够,不及靠近,疼痛从肩胛袭来,整个人又被拽回深渊,陷入昏迷。
“虞欢?!”齐岷竭声呼唤。
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原本潜伏在树林深处的那一批护卫突然厉喝一声,拉满弩*弓朝着东厂人射杀。辛益趁势砍掉一人臂膀,回头冲齐岷喊道:“头儿,快撤!”
齐岷抱着中箭的虞欢,全身僵冷,声音不自觉发颤:“分头撤开!”
“是!”
齐岷掉头,提气掠上虚空。
田兴壬抹开脸上雨水,瞪着那一抹极快消失在夜幕里的身影,无暇顾及身后叛乱,又急又恨:“快!追上他!”
*
虞欢感觉自己又被人从深渊里拽出来了,像一条湿淋淋的鱼,挣扎在被烈日曝晒着的岩岸上。
身体发热,鼻腔窒息,虞欢从混沌的噩梦里抽离,再次睁眼,发现自己躺在齐岷的怀里。
原来,齐岷就是那一块烫烘烘的岩石。
齐岷看见虞欢睁眼,贴近来唤,见她湿漉漉的眼睫动了动,疯狂疾振的一颗心总算安定下来,落回胸腔。
虞欢靠在齐岷肩头,从模糊视线里分辨出一堆篝火,逼仄石壁,茫然道:“……这是哪儿?”
“后山石洞。”齐岷声音冷意不减,微微发颤,“你中了毒箭,必须立刻拔*出来,会很疼,忍着点。”
虞欢云里雾里,不及反应,肩膀被齐岷钳住,肩胛处传来剧痛。
虞欢大震,低头咬住齐岷肩膀,齐岷眉头微皱,手里力道分毫不减,准而快地拔出毒箭。
虞欢差点再次晕厥。
箭镞淬毒,裹着发黑的血,齐岷扔掉箭杆后,盯着虞欢后肩不住涌着黑血的伤口,眼底阴翳覆压。
在刀口上舔血这么多年,见过大小伤口无数,这竟然是他第一次感觉害怕,觉得伤口狰狞。
虞欢紧咬着齐岷的肩膀,大颗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滴淌,哆嗦的嘴唇早已发紫,预示着中毒之深。
齐岷按着她伤口,等她稍微缓过力气来,待其松开牙关,才道:“伤口有毒。”
虞欢神智依旧混乱:“……嗯?”
“再忍一会儿。”
齐岷不再等待,单手解开虞欢上衣,扒至胳膊以下,低下头。
虞欢全身一颤,被齐岷用手箍住肩头。
夜雨滂沱,婆娑树影在洞口飒飒曳动,狂风怒号,叫嚣得洞内火光几欲熄灭。
石壁上,光影簌簌,人影交颈,齐岷用力吸出毒血,扭头吐掉,再覆上虞欢肩胛处的伤口。
虞欢再次咬紧牙关,下颌抵在齐岷肩膀上,抬起眼睫时,看见齐岷映在石壁上的身影。男人形似山岳,低头,吸吮毒血,扭头,吐血;又再次低头,扭头……
虞欢终于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脑中轰鸣,试图抵抗。
齐岷不给她反抗的余地,吸完最后一口毒血吐开后,抬起大拇指揩过嘴唇。
虞欢深吸一气,用力挣扎起来,扳过齐岷的脸,看见他血污斑驳的脸庞,长睫低垂,眼瞳黑亮,唇角印着一抹发黑的血痕。
“……你在干什么?”虞欢声音喑哑。
齐岷眼神炙亮,反问:“你刚刚又在干什么?”
虞欢想起在树林里为他挡箭的那一刹那,张口结舌。
齐岷垂眸,看见她裸露的肩背,以及胸前那抹绣着花草的兜肚,花瓣洁白,绿叶椭圆,竟然是那香气袭人的栀子花。
齐岷不敢让目光在那里多留,移开眼,柔声道:“别动,给你包扎。”
虞欢头一回见他这样温柔,怔忪时,齐岷已果断地撕下衣带,握住她肩头。
疼痛又一次从肩胛袭来,因着意识复苏,痛感更真切难挨,虞欢咬紧唇伏在齐岷胸前,肩背不住瑟缩,待得包扎结束,头上全是冷汗,整个人湿淋淋、冷冰冰,再次虚脱,瘫软在齐岷身上。
齐岷接住,为她拉拢衣领,系上襟前盘口,再从怀里掏出那个常备的瓷瓶,往外倒时,发现丹丸仅剩一颗。
齐岷并不迟疑,扔掉瓷瓶,把丹丸喂入虞欢嘴里。
*
天亮,暴雨雨势转弱,疾风吹卷洞外被雷电劈断的枝丫,断杪丛生,草木狼藉,天地间依旧一片滂沱。
虞欢从昏迷里悠悠醒转,僵冷的四肢暖烘烘的,不再刺骨,睁开眼,看见一张熟悉的俊脸。
齐岷靠着墙壁而坐,眉眼静默,脸庞上的血污仍在。
虞欢一愣,发现自己竟仍是躺在他怀里的。
“醒了?”齐岷声音平和,略有一点疲惫后的沙哑。
虞欢启唇,低低“嗯”一声,声音亦是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