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岷似有些不满,闷声,“睡糊涂了?”
“难道不是?”
“男未婚,女孀居,两厢情愿,合情合理。自然不是。”齐岷反驳完,人已脱下外袍躺进被褥里来,伸手揽虞欢入怀,见她睡眼惺忪,显然是刚从梦里转醒,想了想,道,“困了便睡吧。”
虞欢埋在他肩膀上,耸耸鼻尖:“你刚沐浴过?”
齐岷微微沉默:“……嗯。”
虞欢自然知道他为何沐浴后才过来,偷笑一声:“那你舍得睡呀?”
齐岷没吭声。
虞欢伸手上来,先在他胸膛慢慢上划一圈:“要不……我们先说会儿话?”
齐岷抓住她的手,微吸一气后,又松开,由着她那根狡猾的指头在胸前捣乱。
“想说什么?”再开口,声音已微哑。
虞欢嘴上很认真:“他今日都跟你说什么了?”
“一些公事。”齐岷简明扼要,道,“这几日,我会留在安东卫搜捕田兴壬。”
“他人在这儿?”
“不确定,先查。”
“那程家呢?你扔开程家过来,可是他下了密旨,不准你查程家观海园的事?”虞欢指尖划过齐岷亵衣领口,侵入里面。
齐岷手一抬,又缓缓放下,喉结开始滚动。
虞欢指腹摩过他锁骨下的一条疤,感受着他极速发烫的身体,以及气息渐粗的沉默,绕至他心口,捏住一点:“问你话呢。”
齐岷屈起一条腿,闷闷“嗯”一声,回道:“是。”
“观海园里发生的一切,在他眼里,就如此不值一提?”
“程家的背后是皇后,如今皇后有孕,他有偏私,在意料之中。”
“可这不是助纣为虐吗?”
虞欢像在黑暗里采梅的人,先是摸见一棵梅树,然后认真摩挲,发现枝杪、花叶,指尖很快撷住一朵花苞,反复把玩,将采未采。
齐岷已然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了。
虞欢在讽刺皇帝,说原来他竟是这样令人不耻的君王,齐岷的手抬起来,虚拢在她手背上,随着她一起放开梅花,顺着树干又往下滑,及至分岔,全身一震,压住她。
虞欢指尖在他掌心里挠了挠,黑暗里,芳气胜兰:“今天我来哄一哄你吧。”
齐岷喉结一滚,闭上眼睛,盖着她的手,与她一起在分岔上摩挲。被褥窸窣而动,齐岷意乱情迷,伸手去找虞欢,发现她已坐起,上身伏下来,散发着幽香的发丝掠过他脸庞。
齐岷深深吸一口气,拢住她一截青丝,指尖攥紧。
*
同是客院,一处是你侬我侬,红被翻浪;另一处却是狂风暴雨,雷霆万钧。
皇帝怒视着跪在地上的一人,袖袍一拂,“砰”一声,又一杯茶被砸成数块裂瓷飞溅开,热气腾腾的茶水溅在那人脸上。
“这便是你说的只忠于朕,要替朕未雨绸缪、刬恶锄奸吗?!”
那人伏低着头,半晌不敢吱声,皇帝怒喝道:“说话!”
那人一震后,缓缓抬起头来,长脸高鼻,眉尾长着黑痣,赫然便是在观海园里消失的原东厂掌班太监——田兴壬!
“万岁爷明察!奴才从未做过违背圣意之事!”
“你趁着齐岷护送虞氏回京,三番几次派人刺杀虞氏,他二人皆已向朕告发,你还敢狡辩?!”
田兴壬自知齐岷、虞欢来后必定会告发他沿途派人刺杀虞欢一事,今夜来前,便已有所准备,委屈道:“奴才的命是万岁爷保住的,潜伏程家观海园里,也是奉万岁爷的旨意韬光养晦,为大周江山奠基,平白无故,为何要跑去刺杀燕王妃呀?!”
皇帝“呵”一声冷笑:“难道不是皇后怕朕宠爱虞氏,夺她圣宠,于是便趁机联络你,要你替她除了虞氏?”
田兴壬大呼“冤枉”,重重磕了一头:“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宅心仁厚,怎会做出如此卑劣之事?万岁爷便是不信奴才,难道也不信皇后娘娘吗?!”
皇帝想起在后宫里慈眉善目的刘氏,以及这六年多来相处的种种,倏而梗住,田兴壬趁势辩解道:“万岁爷,齐岷、虞氏二人早有私情,奴才这次来,便是要向您告发!谁知他二人竟恶人先告状,诬蔑奴才刺杀虞氏,这背后是何居心,万岁爷难道还看不明白吗?”
皇帝悚然一震,关于齐岷、虞欢的一些绯闻再次掠至心头,森然道:“你凭什么说他二人有私情?”
田兴壬道:“齐岷带着虞氏抵达登州后,一直盘桓不走,先是陪着虞氏一块前往永安寺上香,后来又跟她在云盘山里独处整整一夜。这些事情,万岁爷派人一查便知!”
皇帝漠然道:“如果不是被你派人刺杀,他们又何至于被困在荒山里整整一夜?”
田兴壬再次磕头,道:“万岁爷明鉴!袭击他们的并不是奴才,而是燕王旧部周全山!早在青州时,周全山便为燕王庶子跟齐岷结下血仇,登州遇袭,必然是周全山的手笔!而且……”
皇帝龙目微眯:“而且什么?”
田兴壬心念急转,道:“而且……奴才亲眼看见了虞氏为救齐岷,不惜豁出性命!”
皇帝瞳眸赫然震动。
田兴壬道:“奴才在观海园暴露后,被齐岷派人围剿,对战时,齐岷一直把虞氏护在怀里,形影不离。后来,乱战中有一支毒箭射出,眼看要刺中齐岷,虞欢突然转身,用后背替他挡下了这支毒箭!万岁爷想想,如果不是用情至深,虞氏怎会如此?!”
皇帝面色大变,回忆昨天虞欢提及齐岷时的憎恶口吻,脑袋里蓦然一阵轰鸣。
“万岁爷若是不信,可以派人检查虞氏的身体,她后背若是没有箭伤,奴才愿意断头谢罪!”
田兴壬又一次磕在地上,那“咚”一声响,犹似巨钟撞在皇帝耳膜上。
巨大的震动后,屋里鸦雀无声,田兴壬抓准时机,开口道:“万岁爷,齐岷当初为上位,掉头反杀他的义父冯敬忠;如今借着护送之便,先是私下与您爱慕的女人苟合,后是联合虞氏一块欺君,背后所图,令人发指!像这样狼心狗肺、大逆不道之人,恐怕……不宜再留了!”
窗柩外夜风骤起,如似怒号,皇帝目眦通红,盯着伏跪在地的田兴壬,脑海里骤然划过一道闪电。
去年年底,他授意齐岷扳倒东厂,因知其人并非良善,特意安排田兴壬潜逃出京,以备他日牵制齐岷。
如今不过短短一年不到,君臣间的信任便已破裂!
如果田兴壬所言是真,齐岷果然和虞欢珠胎暗结,并联合虞欢一块欺君,那他所图,会是什么呢?
一年前,这人可以不择手段杀掉他叫了数年的义父,只为获他信任,接掌东厂督查大权。
那,现在呢?
皇帝毛骨悚然,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心底腾起,狠声道:“你若敢骗朕,朕必要你碎尸万段!”
田兴壬毅然道:“奴才倘有一字虚言,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
虞欢似乎听见一声惊雷,从梦里抽身时,差点喘不来气。
床帐里依旧黑黢黢一团,然而拢在周身的温热气息已消失,虞欢伸手一摸,枕畔果然已空。
齐岷走了。
心里蓦然弥漫开一股难言的失落,虞欢喘着气,挪至齐岷睡过的地方,躺在他的枕头上,嗅着一丝丝残留的关于他的气息,合眼入眠。
次日,春白来叫虞欢起床,见她身上并没有留下多少淤痕,心里松一口气。
虞欢的皮肤向来是最嫩的,稍用力些便是一点青痕,要是缠绵过,那些暧昧的痕迹更没眼看,可今日一瞧,肩膀以上的部分都是雪白的。
春白心安之余,不由又产生疑惑,扶虞欢起来时目光往下一溜,羞得耳根滚烫。
罢,能保证上面无事,也算是齐大人很克制了……
辰时,春白正准备伺候虞欢在屋里用早膳,忽然收到一名丫鬟的传话,说是皇帝召见虞欢前往前面的金玉堂一见。
春白又忧又烦:“万岁爷来安东卫就没有旁的事做吗?天一亮就叫王妃过去,可真是……”
昨天皇帝牵着虞欢下船那一幕,春白是亲眼目睹的,不知为何,心里竟格外堵得慌,很不情愿看见那样的事。
虞欢不说什么,也不去镜台前检查仪容,提醒春白一会儿注意别多嘴后,起身往外走。
金玉堂本是威家特意建来赏景的一处建筑,因着要接待圣驾,这些天便成了皇帝的专属住处。虞欢、春白在府里丫鬟的带领下前往,不及入内,便看见崔吉业那张鸡皮一样白的脸。
虞欢嫌碍眼,挪开视线,拾级而上时,听见崔吉业似笑非笑的声音:“就候在这儿吧,里面不需要你伺候。”
虞欢一怔,反应过来这话是对着春白说的后,眉心不由一颦。
“王妃?”春白难掩不安。
虞欢看她一眼,低声说了句“无事”,举步往前。
崔吉业转身跟上。
厅堂里光线明亮,空气里飘散着膳食的香气,正中摆着的一大张红木镶嵌螺钿八仙桌,桌上满是珍馐美味,桌前坐着两个人,一人是玉冠锦袍的皇帝,另一人是头戴乌纱冠、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指挥使齐岷。
虞欢看见齐岷,瞳仁一震。
屋里很是安静,静得让人心里雷鸣一样,齐岷神色淡漠,伸手推开面前的一盏茶。
虞欢回神,听见皇帝道:“还没用膳吧?威家特意给朕准备了一桌当地小食,朕想着一人用也是无趣,便叫人请你来一块尝尝。”
虞欢屏住呼吸,盯着一旁的齐岷,没动。
皇帝分辨她的神色,道:“怎么?齐卿在这儿,妨碍你了吗?”
虞欢收回目光,压着心头慌乱,不快道:“万岁爷明明知道我厌恶此人,为何还要让我同此人一块用膳?”
皇帝不答,只道:“朕不是说了,下船以后莫再唤朕‘万岁爷’,叫‘子斐哥哥’。”
虞欢手指收紧,一丈开外,齐岷漠然坐着,神色不动。
“可万岁爷不也还是以君王自称吗?”稍许,虞欢开口争辩。
皇帝微愣后,扯唇一笑:“几年没见,你这张小嘴倒是越发伶俐了。”
虞欢不语,皇帝道:“来吧。你们都是朕看重的人,今日先放下私怨,陪朕聊聊。”
虞欢自知不能再拒,仍是冷着脸,走至桌前空着的束腰大方凳前坐下,正巧跟齐岷面对着面,中间则隔着皇帝。
皇帝侧首,道:“齐卿,你堂堂男儿,应该不介意吧?”
齐岷至此刻才算开口,寥寥一句:“万岁爷别嫌臣碍眼便好。”
皇帝听不出多少情绪,淡淡一哂,示意崔吉业来布菜。
虞欢面无表情地吃着碗里的菜肴,在外人看来,的确是一副极不高兴的脸孔,皇帝看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破绽,开始找齐岷聊天。
“齐卿今年可是二十有六了?”
“是。”
“上回崔吉业跟朕说,你入职锦衣卫后,便在京城里安置了一所宅子,可那宅子至今一个女主人都没有。怎么,京城这么大,就没有你看得入眼的女人吗?”
“锦衣卫公务繁忙,臣没有时间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