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吃惊地瞧着他,戴了面具的朝生,常常给人一种美人的错觉,尤其是烛光下头,他的唇色很色情,下巴的肤色也很雪白,如果只是那样子隔着面具看,根本看不出是一个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他看了一眼,又抿了口茶,说:“怎么赌?”
朝生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这想法着实大胆了一些,成了也不一定会有惊喜,不行的话却一定会带来灾祸。班主考虑了老半天,摇摇头说:“还是太冒险了,平日里只见你唱过戏,哪里见你唱过别的?”
“我唱戏虽然有把握唱的好,可是都督大人那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名角儿没有见过,我跟他们比,也不过是嗓子好听一点罢了,又长的这个样子,算不得出众的戏子。可是如果换一种方法演,说不准都督大人会觉得新鲜呢?”
他们班主也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忙前忙后地打通关系,非要进石府唱一回戏,他低头想了一会儿,说:“这样,明日进府之前,咱们先在戏班子里头演练一番,若是我觉得好,就依你的意思演,若是我觉得不好,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地唱戏。”
没想到第二日的时候,朝生的那一套新鲜玩意儿倒真的惊艳了许多的人。班主有些激动,拍着手问:“你哪儿学来的这些东西?”
朝生依旧是腼腆内向的样子,说:“我以前没来城里的时候,自己跟着我爷爷学着玩的。”
朝生的爷爷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班主偶尔听朝生提及一些,知道老爷子当年也是一个,听说还很有名气,只是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不唱了,离开了城里头,直到去岁年末的时候才带着一身的病回来。他有时候好奇,也想问问他爷爷叫什么名字,可是连朝生自己也不知道,他说他爷爷讲了,他的过去都是很悲惨的,现在已经不想提及。
正月十五是元宵节,天还亮着的时候,街上已经热闹起来了,香车马龙,连那些平常里轻易不出门的小姐夫人们也都出来了。朝生来戏班子的时间并不算长,只和唱小生的春生熟悉,他们要到夜晚的时候才会进石府去唱戏,春生见他很紧张,就带着他到花市上逛花灯。朝生在记忆里头也没见过这么热闹的景象,街上又那样好看,春天的花香弥漫在烛火里头,这是千载难逢的美景良辰。只是大街上这么多的人,戴面具的也很多,可是他们戴的都是昆仑奴啦,美人面啦,都是遮住了一整张脸的,只有他一个人脸上戴了一个那么奇怪的金色面具,盖住大半张脸。春生买了两个福娃娃的面具,递给他一个说:“把这个戴上,别人就不看你了。”
朝生就听话地戴到了脸上,一辈子也没有快活过,因为大家都戴着一样的面具,再也没有人注意到他。春生迷上了看杂耍,他在那里跟着看了一会儿,心里却不大喜欢,看见一旁不远的地方已经支起了灯笼,好多人在那里猜灯谜,他就赶紧跑到一个猜灯谜的小摊上,去那里猜灯谜。元宵节这天,大部分生意人都是图个开心,或者是给自家的店打打名气,猜灯谜赢了的话,会免费送一些东西。这些都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人间烟火,他觉得很兴奋,顺手就捏住了一个,轻声将那灯谜念了出来。那灯谜是这样说的:“有洞不见虫,有巢不见蜂,有丝不见蚕,撑伞不见人。”
他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到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最后猜了好几次,那灯谜的主人都笑着摇头,朝生看见猜灯谜的都可以奖励一包和酥糖,就不甘心就这样算了,他想换一个再猜猜看,可是那店主竟然不同意,说:“这位小哥儿猜不对就算了,看看别家的灯谜去。”
朝生仗着戴着面具,没有人能看得见他的真实面目,生平第一次骄纵起来,说:“我就要猜你们家的灯谜。”他说着又把那个谜题念了一遍,托着腮在那里苦思冥想,正在那里想着,身后突然有人凑到了他的耳边,轻声说:“谜底是莲藕。”
那个人离的他那样近,吹的他的耳朵痒痒的热热的,他回过头来一看,是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五官深邃迷人,正对着他笑着,说:“你不猜灯谜,看着我做什么?”
他的声音浑厚粗犷,朝生有点不好意思,扭过头来对那个店主说:“我知道谜底了,是莲藕。”
那店主便笑起来了,说:“这是小店元宵节免费送的和酥糖,小哥拿好了。”
朝生喜滋滋地拿在手里面,回头想谢谢那个大哥,谁知道回头一看,那人已经走的远了,只是他身材高大,在人群里也很显眼。他急忙追了上去,摇着手叫道:“大哥,大哥,你等等我!”
他刚兴奋地摇了两下臂膀,就听见有哒哒的马蹄声响了过来,有两个男人骑着马走了过来,路人纷纷避让,朝生估计着那两个骑马的人距他还有好几丈远的距离,足够他跑到大街对面去,于是他便捂着自己手里的和酥糖跑了过去,谁知道他估计错了,刚跑到路中间的时候,为首的那个人的马匹就冲了过来,幸而骑的不快,那人赶紧抓紧了缰绳用力扯了一下。那匹黑马嘶鸣一声翘起了前蹄子,朝生吓得扑通坐到了地上,手里的和酥糖也撒了,滚落了一地都是。他觉得可惜死了,急忙伸手去拾,后头骑马的那个人却靠过来了,骑在马上说:“还不让路?”
朝生赶紧爬了起来,伸手扶了扶自己脸上有些歪的面具,急忙躬身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
他说着便抬头看了一眼,却看见一个英俊的男人,正皱着眉头瞧他,即便是不说话,也有一种王者的气度威严,高高的鼻子,黑黑的眉毛,叫他呆在了那里,觉得那人的相貌那样的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那人见他一直呆呆地看着他,便抿了一下嘴唇,声音也是很磁性的,问:“伤着了么?”
朝生忽然心里头扑通扑通地直跳,脸上热热的,连心里头也是热热的,他浑身都热热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正要摇头,春生却突然一把拽住了他,拉着他就朝人群里头跑。朝生被他拉的踉踉跄跄的,喘着气问:“你……你拉我干什么?”
“我是在救你呢,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么,他就是咱们的都督大人,等会咱们还要给他唱戏呢,你现在要是冲撞了他怎么办?”
朝生呆呆的,心里想,哦,原来他就是石坚呀。
他只是听说过,从来没有见过,他想,原来他们的大都督长的那么英俊,声音也很好听,那样的沉稳出众,教他心里头更激动了,扑通扑通,震耳欲聋。
他便在奔跑中回过头来,看见那个男人骑在马上,还停在那里看着他,元宵佳节,良辰美景。灯火流转里头,他便将自己脸上的福娃娃给摘了下来。虽然知道自己根本不会跟那个人有任何的交集,他还是希望他能记住他,哪怕只是记一会儿也很好。春生拉着他跑的那样快,他手里的福娃娃就被人蹭掉在了地上,滚了一下,落到了路边上,笑盈盈的,白白胖胖的那样喜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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