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说了一阵无关紧要的话,脸上带着轻松快意的笑,惹得不远处正在赏花的太子妃冷眼看过来,心底波澜起伏。
卫子悦满心满眼的懊恼,哪里不知那两个人已经联起手来了。她本是低估了卫子楠,才妄图用什么赏花诗会给这贱人难堪,没想到到头来打自己的脸。现如今知道卫子楠的手段不简单,她才惊觉怕是要来点猛的才能叫对方好看。
到底该用什么方法呢,对女人惯用的手段,毕竟对卫子楠一点效果都没有,她一时摸不到头绪。
心头想着此事,竟不小心捏碎了一朵花。这花亦是她费了心思才培育出来的,她却只漠然蹙眉,将花瓣弃于角落,重新扬起笑容与众姐妹说笑。
因事前说了要作诗,苑中便摆了几套笔墨纸砚。时而有生了感触的贵女前来落笔赋诗,写了一张又一张。
待到众人都看累了,各自落座,终于到了品诗的时候。
还是裘珊先来,她的诗细腻多情,得太子妃点头称好,送给她一盆看中的花。而后最有才气的鲁宁华,王嬛也都有不俗诗作各三首,两人照旧拼不出个高低。至于其他女子,因都是大家闺秀,自小会写诗词歌赋,当然也算不得差。到最后,各女子皆露了才华,也都拿到喜欢的花。万娇苑果然是大气,被众女这么一搬,竟还是看不住少了十来盆,依旧盛美不可方物。
唯三皇子妃和恒王妃没有作诗。只是,三皇子妃那也是出了名的才女,大伙儿没那兴趣看她的诗作,单单盯上了卫子楠。
这回是鲁宁华开的口:“咱们太子妃才华卓绝,文采飞扬,听闻当年府中西席请的是竹亭先生。咱们惊叹太子妃才华横溢,却还未有幸得见恒王妃的风采。恒王妃文武全才,平素里难得一见,今日既然大家聚在一起,还请恒王妃开开我等的眼界。”
鲁宁华从哪里听来的文武全才?
各家请来的西席,大多的确负责教导府中所有小辈,像卫子楠和卫子悦这样年龄相差不大的,自然是一起受的教。故而,不知是鲁宁华瞎掰的,还是她错以为姐妹俩的才学应该都差不多。
其实,鲁宁华此人是个才女,不同于王嬛,她是个爱才的,更是个只认“才”的人,倘若恒王妃亦有才学,她自当另眼相待。再者,父亲毕竟是左将军,一介武官,想要占队太子的同时,又不想得罪大将军。所以,她对恒王妃的敌意,并不似旁人来的那么干脆,随时可能瓦解。
可惜卫子楠并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是惜才的人,只觉得此女眉间有一团化不开的清雅气息,仿佛天生与污浊划清界限,是以回话的时候不似此前夹枪带棍。
“此花此景,非我所爱,毫无感触如何作诗?”
此时的太子妃已经兴致缺缺,早已料想卫子楠有办法推开,便也不想继续自找没趣。只是众女已被赶鸭子上架,哪里知她心中想早早散了此宴,一个劲的怂恿卫子楠作诗。
王嬛道:“是啊,恒王妃甚得民心。老百姓们早已将王妃奉为神明,说文武全才的已算不得什么,还有说王妃刀枪不入,就要不日成神的呢,传的玄乎邪乎。我们自知刀枪不入是假,但‘文武全才’却想一睹为快。未曾赏花又如何,王妃心中有心爱的雪莲,天地作肥的花草,当下笔有如风才是。”
乔氏在旁勾笑,突然插话进来:“姐妹们难不成还忘了我,就知道逮着恒王妃要诗看,倒全都把我晾在一边,我可不干。你们这群‘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忘了去年诗怎么缠着我写诗的了么。”
众女齐笑,一边赞乔氏诗词卓绝,大家都熟了,哪敢晾她在一旁,一边又说恒王妃新来,自是要多熟悉的。
卫子楠早已见太子妃意兴阑珊,暗中一笑,这种让人吃蔫儿的感觉原来这么叫人痛快。十日前,自己还未显山露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当时邀请自己赴宴的卫子悦是何等快哉。
藏锋,还真有藏锋的好处。
她按剑,笑道:“各位做学问的时候,我正于战场厮杀,文采自是比不上各位的。不过,今日各位既然想看,一再推诿便是我的不是。诸位作诗取雅意,我的诗却无典故不细腻,倒似白话唱词,无关花草,今日就当献丑了。”
说完提剑而出,也不到桌前执笔作诗,反抽出手中长剑。清脆的一声响后,剑花顿时迷人眼睛,她竟然已经舞起了剑。
都道是卫将军耍得一手好大刀,不想剑法亦是卓绝。那矫健翻飞的身影,每一朵剑花,每一个剑招,都叫人看得惊叹入迷。
只听金石相击,她削铁如泥的剑溘然落在地面花砖之上,哗啦啦似在写字。
鲁宁华坐不住了,下意识地站起身去瞧。
不过眨眼见,花砖上已呈现出四个大字——长卫河山。四字铁画银钩,正是当年陛下为卫家军提的字,被卫子楠写来,霎时叫人心中澎湃。
鲁宁华看着那道暗红身影,心中莫名涌现起一股敬佩。观容貌,不差谁人,观才学,独辟蹊径,字如刀锋,再观脾性,可忍常人所不能忍。即便差了文雅有如何,这等女子才是真的大才。
卫子楠写毕四个大字,并未收剑入鞘,她作的是诗,不是题四个字就算完的。接下来,她又在那四个大字旁,用行草留下几句诗。
“猛兽昔独行,牛羊今成群。惜尔真英雄,知音难一寻。”(我和女主一样真的不会作诗……你们将就吧……)
鲁宁华浑身一震,哪里还能自持,已被恒王妃的诗震的说不出话来。这诗的确毫无雅意,浅显易懂,甚至要说它是打油诗都说得过去。可是这诗的意境,却是寻常人难及一二,试问天地间有谁拥有此等胸怀,以剑为笔写下这感叹不得知己的短句。
猛兽,牛羊,英雄,知音……恒王妃只是借诗叙事,诗好不好,根本无关紧要。
不,她愿意做那知音。
恒王妃是猛兽,是英雄,在座各位是牛羊。牛羊吃草抱团成群,便难道要猛兽亦吃草不成。牛羊蔑视猛兽与己不同,殊不知千头万头抱成群,不及猛兽一声王者的咆哮。
卫子楠收剑入鞘,冲着地上的字迹满意一笑,行走如风回了座位:“一时难抵胸中豪情,便将诗词刻在地砖上,不便传阅,诸位若是想看,只能屈尊俯首一阅了。”
若用毛笔,她掌握不好,可若用剑,便不必太在意那些笔锋。外人看来豪迈,于她不过是出了个怪招应付罢了。
王嬛给太子妃使眼色,太子妃沉着脸走到那花砖面前停下脚步,众女也都围了上来。乔氏没有动,似乎早已知道她会写什么样的诗。
说是作有关花草的诗词,恒王妃却作了这么一首,诸位贵女的脸色可谓黑如焦炭。这是何意,骂她们是牛羊吗?
泰安公主死死压着火爆脾气,朝她狠狠瞪过来。
卫子悦拳头握紧,恨不得当场给她卫子楠一耳光,就如当年许许多多次那样。俄顷,她却忽然挂上笑:“写诗贵在意境,恒王妃此作甚佳。诸位姐妹都因诗作得了喜爱的花,我知这满园的凡花皆不入恒王妃的眼,可总不能无所表示。正好,恒王妃有女儿豪情,前阵子太子自江南得了两坛福禄酒,舍不得启封。今日,我便将其中一坛送与恒王妃。另一坛,咱们姐妹共饮。”
卫子楠目光带笑,笑中夹杂着凛冽寒光。
明知道她不能喝酒,非要来这出吗?
☆、第36章 当街闹事
太子妃很快叫人将两坛酒送过来,一坛启封给诸位贵女满上,另一坛则放在了卫子楠的桌上。
“今日咱们姐妹一聚,得了诸多佳作,我心甚喜。来,共饮此酒,愿我等情谊长存,福禄常伴。”
众女附和回敬,皆仰头饮尽。唯乔氏喝的是茶水,而卫子楠稳坐钓鱼台,面前的酒杯分毫未动。
太子妃蹙眉,看着她诧异问:“恒王妃何故不饮,莫不是此酒亦不入你眼?”
今天她不入眼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倘若再瞧不上这酒,那可就过了,毕竟这是太子自江南带来的好酒。难不成沙场上还能饮到比这好的酒?
卫子楠摇头,手覆上自己的肩,叹道:“当日受伤颇重,大夫嘱咐不可饮酒。而今内伤尚未痊愈,自然不宜放纵。此酒我今日无缘一饮,好在是太子妃送了一坛。待我伤好之后,定好好品尝。”
乔氏可不认为是这个原因,在座的各位也不认为。皆私以为恒王妃有意拿架子,做对做到头,就是不给太子妃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