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样说,但她并未挪动脚步,顿了一顿,又轻声埋怨道,“你就只会说说。”
两人都未曾说话,良师兄叹了一口气,道,“我看看你的内景天地。”
屈娉婷将护身神咒放开,良师兄将她凝望了一番,低声道,“玉池已然水满,若是再耽搁下去,也许反而会耽误你的功行,损伤你筑基的品阶。”
“这些事我如何不清楚?”屈娉婷微微有些烦躁地道,“不论是老祖还是爹娘,都说那《龙凤呈祥卷》也能提升品阶,一来一去,没什么损伤。可若是如此,我又为什么要修那功法?”
良师兄薄责道,“却不可如此说,你自小受屈家栽培,若是能不伤损自身,回报家族也是理所应当。盛家势大,能给屈家带来许多好处,这其中的道理,其实你心里也是清楚。再者,《龙凤呈祥卷》在你筑基时纵然只能弥补你拖延时机带来的损失,但到你结丹时——”
“等我结丹的时候,盛公子早就娶五夫人了。”屈娉婷打断他,冷笑道,“你也不是不知道,盛公子资质本就胜过我,而且此法更偏重男修,他修为进境速度要比我快得多了,他炼气巅峰时,不就娶了一个三夫人么,现在他筑基巅峰,三夫人才只是炼气中期,他便开始物色四夫人了。”
良师兄道,“资质合适的筑基女修,还要正好在筑基巅峰,哪有那么容易找,又哪有那么容易娶?说不得他还是要等你的。”
屈娉婷咬唇不语,只是摇头,过了一会,摔袖欲走,“你若是只想和我说这些,又何必来?”
良师兄忙将她拦住,屈娉婷才只是炼气而已,如何敌得过他这个筑基修士,左躲右躲,良师兄都拦在身前,她负气道,“你让开,别拦着我嫁入豪门,做四夫人。”
良师兄伸手握住屈娉婷的肩膀,屈娉婷双肩一颤,似是想要挣脱,却又忍住了,只是不敢迎视良师兄双眼,良师兄将她肩膀捏了一捏,又放了开来,说道,“师妹,我想说的并非只有这些,只是这决定事关重大,我想让你看得更明白些,否则将来,我怕你怨我。”
屈娉婷冷笑道,“我又不傻,我能想不明白么?我若嫁不进盛家,不过又是一个三妹,驰儿的心疾,除了我这个二姨还能想着,这家里上上下下,可有一个人想着过问一句?”
良师兄道,“你若不嫁入盛家,驰儿的心疾可就再也无望治愈了。”
屈娉婷在崖边来回走了几步,心中亦是矛盾,迁怒于良师兄,喝道,“既然如此,那你走,你走!”
良师兄道,“你说的是气话,我不走,我今日走了,便不会再来了——你可真要我走么?”
一个‘走’字,含在舌尖,只是吐不出来,屈娉婷与良师兄四目相望,不由落下泪来,哽咽道,“驰儿是可怜,难道我不可怜么?我顾不得他,我只能先顾着我自己。”
她往后退了几步,脚下一空,仰天栽倒,跌进悬崖之下,风团之中,落了几丈,又滑入另一个风团,气流将她吹得冲天飞起,直入云霄,屈娉婷一转身子,张开法器,在那云海星空之中,伴着曙色追逐风灵。良师兄负手站在崖边,仰头看她,她偶然一个回头,见他袍袖翻飞,一双眼直盯着自己不放,心中又有些酸胀,转身潜入风团,不再看他,以免乱了心智。
在这风卷海之中猎取风灵,其实十分凶险,若是跌入底层风团,又没找到那稍纵即逝的时机,顶上风团全都是向下吹压,那便永远都上不去,此处海水深浓,乃是外洋弱水,身躯跌入弱水之中,顷刻之间便是身死道消。只有长年累月在此穿行的修士,熟悉风性,方能逐风而行,屈娉婷自幼便在风中嬉戏,刚一开脉,便来风卷海玩耍,对此处风力了如指掌,犹如一只燕子在海风中左右穿梭,不知疲倦。不过一刻功夫,她猛地往下方一蹿,将风灵捉在手中,刚要欣喜,却被身后一团飓风吹卷,往海面直坠下去。
良师兄不由大急,正要跳入崖前救她,却见云开雾散,海浪之上,屈娉婷驾驭法器左右周旋,又找到一处上升风力,自崖前冉冉升上,笑意盈盈,叫道,“师兄,风灵已经入体,快将东西给我。”
这风灵亲手捕捉最有效用,便是因为若能在捕捉到的一瞬间,便将风灵送入体内,药效最强,每过一刻,药效便要折损一丝。那良师兄再不迟疑,将怀中两味外药掷在空中,屈娉婷伸手牵引,两味外药一前一后没入体内,她闭上双眼,由风力将她带入高空云端,便在这股风中盘膝而坐,镇定心神,引药力和上法力,就要在丹田上方铸就道基。
“师妹!”
崖前突然传来良师兄大喊,屈娉婷心下微讶,睁眼望去,见他面色惶急,指向天边,不由扭头一看,只见空中一颗大星,大放光明,周天极深远处似乎传来一股沛然巨力,将她肺腑震动,屈娉婷内气浮躁,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只觉得身化小星,身不由己,往那枚大星投去,那大星越来越近,她甚至能隐约看见无穷幻象,只是尚未看清,便已失去了意识。
“啊!”
未几,中央洲上清门捉月崖观风府中,响起了一声气急败坏的喊叫。“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再等等!谢姐姐你为什么非得在那时候出剑——”
第50章 天录求情
一颗洄梦灵果,让王盼盼多了好几日的笑柄,阮慈只推说自己是梦见谢燕还出剑时,将她追逐了一整晚,就要喝到口中的灵酒给挑翻了,王盼盼也深信不疑,这洄梦果本就是时灵时不灵,否则周晏清也不会随手赏赐给外门弟子。非得要经过多种灵药配伍,精心调制,酿成了灵酒,才能说也许有些效用,但也说不好究竟有什么用,有些修士用了只是醉生梦死,有些修士却能从中参悟出法则之力,领悟出威能不小的神通。
不过,即使效用波动不定,大梦三千场依旧售价高昂,且各方势力无不争相买下,亦是长耀宝光天一笔不小的财源,盖因这种能够穿梭时间、照见前世的灵物极是难得,在周天之中亦不好寻觅,而且谁知道这一瓶酒没能引动的感悟,下一瓶酒会否就光顾了呢?
对阮慈而言,这份冤枉钱却是不必花了,过得数日,她又吃了一枚洄梦灵果,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心中也是有所明悟,看来这灵物也只能服用一次,下次尝试,应该在筑基之后,一饮灵酒,看看由洄梦灵果酿成的大梦三千场,能否再引动奇梦了。
她亦是在仔细反省,总结奇梦之中的规律——这奇梦的由来,如今倒已很是明确了,那一日谢燕还持着她的手,斩落了天下剑种,万千萤火纷至沓来,投入剑身,如今来看,这些剑种并未真正被完全杀死,而是一如她当日所见,生魂被吸纳进东华剑之中,囚禁了起来。
阮慈在均平府中读了《阴君丹歌注》,这意修功法在阮慈来看,其实某种程度来说,也是蕴含了时间法则在内,以如今的自己,借去过去的自己所持有的回忆,改变今日的修为。这种玄而又玄的时间大道法则,似乎便触发了东华剑的感应,当晚所做奇梦,应当便是真有一名叫做常春风的剑种,在谢燕还一剑收尽万千性命之前,所经历的最后几日时光了。
梦醒之后,常春风大概是魂力耗尽,也不知真灵是否离开剑身,但东华剑少承载了一枚魂力,便轻了那么微乎其微的一丝,便如同这一番从屈娉婷的梦境中醒来之后,东华剑也轻了一丝,若非阮慈已将东华剑完全炼化,如此细微的变化她是感受不出来的。
冥冥中,她亦有种感觉,不论真灵去了哪里,这两人的记忆,那些能让他们成为他们的东西,应该是完全不存了。按说修道者的真灵入不了轮回,也不知他们若真是从东华剑中离去,最后又去了哪里。而原本生化在他们真灵之中的剑灵残片,如今是随着一同离去,还是被东华剑留了下来,重新炼化进剑身,弥补了大道亏空?
贵法不传,阮慈亦不愿和旁人讨论东华剑的事儿,她原本一直疑心自己的性子被东华剑影响——平日里,阮慈性格和气,几乎从来不发火,但一旦争斗起来,对手不论是谁,她便打从心底生出一股戾气,当日和双成比剑是如此,和黄公子等人在宁山塘争鱼也是如此,再之后捉月崖遇刺,虽然也有装疯卖傻的成分,利用中央洲众修对南株洲的轻视,装得凶蛮一些以图自保,但不可否认,她将刺客倒挂放血、高吊杆头时,心中都有一股说不出的称心快活,好像性格中嗜血好杀的一面得到满足。
然而,未得剑时,在地脉之中,她亲耳听到养父被人处死,心中满溢悲伤,立志要为家人报仇时,也没有想过怎么残酷折磨仇人,只想把他们全部杀死,便是在得剑之后,尚未炼化时,阮慈和兄姐议论仇人,阮谦、阮容都对心中认定的罪魁祸首恨之入骨,阮慈却也没有恨到要酷刑折磨的地步。偏偏就是炼化了东华剑之后,一和人交手便有这样一股嗜杀情绪升起,到如今总算是有了一丝端倪——东华剑是生之大道灵宝,按说不该携带什么凶煞之气,也许便是这些被收入剑身之中的生魂,所产生的怨气,隐约影响到了她的心境。
若是这么说的话,她炼剑时所受阻碍,便也可以解释了,谢燕还没有提到炼剑时的烦难,并非是因为她炼剑时已经入道,可以轻松渡过,而是因为她得剑时,并不用炼化这些额外的生魂,东华剑多承载了这些魂力,自然更难炼化,阮慈当时越炼剑越觉得剑身沉重,又觉得剑意凶戾,都和这些剑种生魂有关。
一剑斩落天下剑种,这句话说来气魄何其之大,但若是体会过这些剑种临死前的思绪,便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了。阮慈如今回想谢燕还那一剑收尽周天萤火的画面,除了那昂然气魄、奥妙神通之外,又似乎体会到了那视万物为刍狗的残酷。便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般强者生、弱者死的世道之下,最大的受害者。
此中诸事,也是深思不得,至少在此时此刻,想得太深只是徒增烦恼,阮慈一声叹息,心中暗道。“难怪其余所有剑使都是太太平平炼化东华剑,没听说死在这个关口上的,而我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秀丽二虫乃至便宜官人相助,这一关便要折戟沉沙,甚至可能永远都这般不死不活下去,陷入痛苦循环之中,难以自拔。谢姐姐……谢姐姐虽然是琅嬛周天有数的英豪人物,但也的确无愧魔头之名,她、她对我好归好……但也许将来在某一时刻,我的下场,要比常春风和屈娉婷更惨。”
这些自然都是阮慈的猜测,那些剑种怨灵能否造成这么大的影响,还需要研读鬼修功法、典籍,而这却不是如今的她能轻易获得的。琅嬛周天的修士,若是遭遇横祸伤损了肉身,可以转为鬼修,一样也有三灾六劫,几大境界,也有阴寿一说,是有相关的典籍在的,但阮慈不能感应道韵,这些事和她毫无关系,如今她自禁观风府,对外沟通的渠道只有天录,天录倒是单纯,但天录顶上还有王真人呢。十年已过,接下来这个十年,众同门筑基在即,阮慈还分心看什么鬼修典籍,不论是王真人还是王盼盼,知道了都少不得要数落她几句。
在她而言,最要紧的还是筑基,这也是阮慈最懊悔的地方——倒不是说她真埋怨谢燕还出剑早了,她是自悔自己行事孟浪,这枚果子,原本应该在数年后她玉池水满时再吃的,如今却是浪费了药效,下一样时间灵物,真不知该向何处去寻了。
灵物难寻,也是罢了,但她每感应一次,便意味着一枚生魂的魂力彻底消散,便仿若吸走了这人最后一丝性命一般,尽管这些剑种生魂,乃是被谢燕还斩落,便是她不耗用,也无法回生,而阮慈要意修也不得不消耗生魂,但她仍是想要尽量避免虚耗生魂,也算是对自己内心有一些聊胜于无的安慰。
为何是玉池水满再服用洄梦灵果,这也是如今吃了一堑之后长出的一智,阮慈此时回想第一个奇梦,那时她的肉身已经千锤百炼,达到了开脉之前,武道修行的极致,常春风若论肉身无法和她比较,便是说灵气,也只是比当时的她浅浅地高了一层而已——他一个散宗弟子,炼气四层修为,和凡人的差别也就是这么浅浅一成了。
而那屈娉婷,炼气圆满,压制境界没有筑基,也是比如今的阮慈浅浅高了那么一成。这应当便是冥冥之中,阮慈凭借时间灵物为媒,感应东华剑时,只能撬动法则,感应到修为比自己稍高一成的生魂。想要再往高处感应,便是再不能够了。
以阮慈而言,她并不觉得自己会承受不了筑基修士的魂力,但这玄之又玄的感应并非她本人能够做主挑选。只能依着自己揣摩出的规矩来,而且这尝试也很是奢侈,便是不说生魂,蕴含时间法则的灵物大多稀有昂贵,用过一次还无法再用,那么可以想见尝试次数也是有限,最经济的做法,莫过于每次都修到本境界圆满,再借用灵物,以《阴君丹歌注》破关,同时亦修行《青华秘闻》,尽快驾驭东华剑,若能在剑中生魂中挑拣出质素较高的进行感应,那是最好,按她如今对修行之道的了解,这般便只需要在筑基圆满、金丹圆满之中再用两次,至于元婴圆满,便是她能修到那般境界,东华剑中怕也没有洞天境界的生魂给她感应了。
不过,阮慈对驾驭东华剑的信心并不太足,王盼盼曾说过,若是在金丹境内能拔出东华剑,已算是她天份高超了。大多数剑使都是在元婴期才能将东华剑运使自如,但这也只是运使而已,这也是为什么剑种得剑后,只能称为剑使的原因,若是真的驾驭东华剑,犹如修士炼宝一般,将它里外炼化,所有禁制了如指掌,种种妙用如臂使指,那便不再是剑使,而是东华剑主了。
然而,东华剑曾是大道灵宝,乃是道祖级别,便是如今残损,那也是洞天级数还要往上半层的灵宝,想要驾驭东华剑,那非得晋入洞天才有一丝希望,然而历代剑使,很少有晋入洞天的,这对阮慈来说,也是个太遥远的目标。
不能驾驭东华剑,短期内还要设法找到一些护持的功法、宝物,尽可能摆脱怨戾之气对性情的影响,摆在眼前的需求全都是实实在在的,阮慈此时,方才是刻骨铭心地认识到柳寄子所说那番话的道理所在,也明白王盼盼为什么总对瞿昙越另眼相看,想要伸爪在他们中间拉一拉红线。修士行功,本就对外物有种种需求,阮慈固然用不上筑基外药,但王真人希望她独占鳌头,为了保证自己的修行速度,她所需的资源比一般修士只多不少。而且长辈也并无帮手的意思,如何经营自身势力,换取修炼资源,也是盛宗弟子必做的功课。
天录给她的外药,说是从库房中随意载来,但自也逃不开王真人耳目,王真人没有发话,便可见这些好处本就是给她栽培势力所用,阮慈给了林娴恩一些,手里还握有不少,若是拿到坊市上贩卖,足够换取海量灵钱。当然,她也可以托人给阮容、阮谦传话,让他们搜求灵物,便一如柳寄子所说,在修真界,他们三人正可互相照应。
就是觉得不好打扰,也能托林娴恩设法留意,或是找瞿昙越过来,让他再补点聘礼——他早说了,回中央洲后要把聘礼补上,阮慈若做个贪得无厌的娘子,瞿昙越应该也会欣然领受。
思前想后,叫瞿昙越补聘礼是最稳当的,玄魄门怎么也是中央洲盛宗,瞿昙越本体是元婴真人,时间灵物对林娴恩这些炼气修士难得,但在他却怎么也不难搜求几样。不过阮慈想了许久,还是没有第一个联系瞿昙越,而是找了一日天录来送牢饭时问他,“天录,你要吃洄梦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