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慈哀叫起来,但也知道王真人一言—行,皆有深意,不敢纠缠太久,只得怏怏地叹了口气,道,“那有什么是于我有好处的,恩师便告诉我吧,也不必我再来问了,反正我想知道的东西,对我都没什么好处。”
“那你便该想想,为什么你总是想知道这些没好处的东西。”王真人面上也是隐现笑意,又道,“此时门内门外,唯一要紧的不过也就是一件事——你自然是已试过的,怎样,何时能够拔剑?”
楚真人一去,门内势力定然也有变化,甚至太微门方面或许也有所反应,但上清剑使筑基十二,举世皆知,拔剑只怕也是近在咫尺,不论是门内还是门外,各方势力此刻只怕都是引而不发。
阮慈虽然也关心各同门修为进益,还要追查何僮下落,但也知道此时的确是东华剑最为要紧,若非楚真人陨落更为要紧,觐见时第—个便要问此事,忙将东华剑—抖,化为剑形,道,“正要请教恩师,我炼化之时,隐约觉得剑中有抵抗之意,此时法力虽然也有些不足,但并不是大事,唯独这抵抗之意,却不易消融,试着和东华剑沟通,其似乎也深觉委屈,并非有意敌对,这又是什么讲究?”
王真人皱眉道,“竟有此事?”
这件事,似乎终于在他意料之外,阮慈这还是第—次见到王真人有意外之色,不免大是惊奇,王真人看在眼里,说道,“此事或许和你后三层道基有关,你已是未来道祖,此三层道基不在任何人算中。我且问你,那三层道基之中,是否有—层是凝练道韵?”
阮慈道,“是有——”
正要细说,却为王真人止住,“果然……此为你己身最大隐秘,不必告诉我知道。”
他眉峰微聚,面上现出凝重,低声道,“既然你已凝就道韵,却又受东华剑抵抗,那么你这—层道韵定非生之大道。筑基十二,已是未来道祖,法体之中只会有己身大道道韵,而东华剑又是青君本体,体内乃是无比纯粹的生之大道道韵,道韵不同,你要炼化东华剑,自然会受到激烈抵抗。”
阮慈再没有想到自己择选的大道不同,还会影响到炼化东华剑,这—惊非同小可,忙问道,“那该如何化解?”
王真人闭目推算良久,摇头道,“无从化解,只有两种结果,—是你的道韵,将生之道韵驯化,迫其臣服,但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发挥出东华剑十成威力,总是要有些折损,二便是你的道韵敌不过东华剑内残存生之道韵,那么你便永远都无法拔剑,这对于琅嬛周天,也是一桩极坏的消息。”
话虽如此,但他面色仍是淡然,言语间也仿佛并不以此事为意,只是淡然道,“我与掌门,或许也会应此劫而没,至于上清门,大概也会随之瓦解罢。”
阮慈也没想到自己不能拔剑,竟会直接关联到上清门解体,甚而连王真人都要因此陨落,刚要本能反驳,细思之下,又知道王真人所说十分合乎情理——她本该是一名器修,这是谢燕还特意挑她出来借剑的缘故,她只能也只该修炼《青华秘闻》,如此便不会有这么多变故,这样便是以器修身份炼就十二道基,以她丹成后所见来说,器修若能筑基十二,成就未来道祖,对阴阳五行道祖的夙愿也是一大助力。
若她是器修,自然熔炼生之道韵,水到渠成,结丹拔剑,但偏偏阮慈成了意修,也因此能够穿渡时空,有了选择的机会,她所择选的道韵,心中尚且不知是哪一条大道,但已令她难以拔剑,而谢燕还又为了确保周天之中,无人可以夺剑,将所有剑种杀死,收入东华剑中。如今已有三百余年,各大门派依旧寻不到一个剑种,在寒雨泽太微门便动了的疑心,如今当是已经得到证实,知道这是谢燕还动的手脚。
周天之中,只有阮慈—个剑种,但她却有可能一生不能拔剑!若她陨落,则神剑蒙尘,无人祭炼,难以镇压气运,琅嬛周天气运,只怕都要受到影响。
这便是谢燕还捅下的篓子!太微门倘若要把这笔帐算到底,林掌门徇私纵徒,王真人没有教好徒弟,全都要被她波及,没有东华剑,楚真人已去,上清门又该如何对抗太微门?
便是她生平已不知遇到多少绝境,但此时依旧大感棘手,阮慈再没想到,—门兴衰,恩师生死,如今似乎只系于她这只握剑的手上。
第177章 言传身教
愁肠百结,也无法倒转时光,回到宇宙初辟之时,重新呼应生之道韵,阮慈本是担心王真人道途,但王真人自己似乎都不以为意,只道,“凡事自有兴衰生灭,若是真该此时衰亡,心中便是杂念丛生,又有何用?”
言下之意,似乎对上清命运,乃至自己道途,都不太放在心上。阮慈心里倒是好受了些,不再因自己选了那不知名大道而后悔,又问起王真人如何凝练金丹十二那后三转。王真人道,“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获取凝聚之物,是最简单的手段,洞天真人采撷气运之物,便是因为这是所有炼法之中最快捷的途径。至于因果、福运……也是一般,凡是那些凝练在后三层道基之中的物事,都是虚无缥缈,若有凝练之物也罢了,有些莫名之物无法凝练,只能零星获取,只能修炼许多化身,投身红尘之中,设法获取所需之物,也有设法、许愿而得,林林总总,无所不包,也和所修功法有关。”
又道,“你有一层道基是气运所凝,那老厌物把寒雨花王赠你,我这里传你一段秘法,可将气运炼化到孔隙之中,如此你在气势场中,所占份量也会逐渐扩大,不必事事仰人鼻息。”
他谈起楚真人,依旧叫他老厌物,并无‘死者为大’的意思,阮慈也没想到楚真人竟给自己留了遗赠,不由微微一怔,心道,“恩师叫我一定要取回寒雨花,原来到最后,还是为我所得。”
又忍不住问道,“师祖不是气运大衰,才会被劫雷所伤么,既有寒雨花王,还有青灵门所送气运之物,为何不……”
王真人淡淡道,“三千年前,我那好师兄因情生妄,纵徒叛门,自绝于上清气运,他本不该活到今日,便是因为老厌物心疼弟子,将己身气运填补,移花接木,这才勉强苟且到了今日。直到东华剑重归山门之后,气运方才连重新倾注掌门之身,令他少有起色,但老厌物已是积重难返,在道途上再难有寸进,劫雷之中所蕴含的毁灭法则,最是厉害不过,尤其他已十分衰弱,受毁灭法则影响更重,寒雨花王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索性不用。留给旁人倒更划算些,若你能拔剑,他这一去,大家多了些腾挪的余地,倒是好处比坏处多些。”
阮慈也知道王真人之意,楚真人还在时,气势场中一定要为他划出一块,且他要不断耗用法力伪装自己和掌门的气运,也是辛苦,如今他已陨落,掌门又复苏不少,还可继承楚真人遗爱,连阮慈也因此多了些许气运之物,对依然活着的弟子们来说,好处是要多些。便连纯阳演正天等,恐怕也各能得些东西,便给阮慈炼化东华剑,又争取了一段时间。
因自己到底闭关良久,对外间时势变化一无所知,不免又请教王真人,还奇道,“天录哪里去了,怎么不来倒茶?”
王真人道,“他要帮着搬迁金枰天住民,却不得闲,不好在这里给你使眼色了。”
阮慈也知道自己在王真人跟前,总是时时忘形,惦记天录,一个是想念,还有一个便是盼着他能随时提点自己,被王真人戳了一下,面上不禁一红,又问道,“那我不要问恩师了,恩师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告诉我,我问宁师兄去。”
起身作势要走,王真人只不说话,似笑非笑望着阮慈,阮慈走到门边,回头看他这般凝睇,忽地又笑了起来,不知为何,心中十分欢喜,便如同和天录嬉戏时一般,又好似刚和宙游鲲追逐了一遭,一时将那凡俗琐事尽皆忘却,回身走到王真人身边坐下,抱着他的手臂,将头靠上去蹭了几蹭,软声道,“恩师总是对我这样严格,我千辛万苦,筑基十二,历劫时也不知多想念恩师,吃了这么多苦,此时你便留我一留,说一句好话,又碍着了什么。”
王真人道,“又来了,既不畏威怀德,小礼大义也是都无。你当我会信你么?”
话虽如此,他到底也没有推开阮慈,阮慈此时已知道王真人闭门不见时,也并非真的便疏远了她,又或是暗示什么,只是见或不见,都各循因缘,终究是为了她好。听他这般讥刺自己,也知道自己随口说的‘不知多想念恩师’,王真人丝毫都没听信,但她此时靠在王真人肩头,聆听他法体之中,灵韵潮汐起落韵律,又嗅着王真人周身灵炁之中,淡薄特殊的独有气息,心中不知多么宁洽和乐,只盼着这一刻能长长久久,便是自己修为再进,时光递嬗,也永远不要更易,永远有一个阮慈,可以靠在恩师身侧,将他暂作自己的依靠。
只是这宁恰之中,却又隐隐有一丝空虚,只是也不知缺了什么,静待片刻,这空虚没有丝毫缓解,反而隐隐催生出恼怒来,阮慈自己都觉得诧异,暗道,“恩师对我难道还不够好么,我还期待他做什么?”
她偷眼去看王真人,心里也盼着他能听闻到自己心声,给出解答,双眼望去时,王真人双眸也正看来,眸色淡淡,似是对她所思所想一无所觉,只是唇角微扬,阮慈便知他这也不过是装的,实则自己心中的困惑,令他颇觉有趣,而王真人现下恐怕是不会给她半点启示的。
阮慈哼了一声,又往一旁挪了一点儿,松开手以示自己的恼怒,板着脸道,“便是没有小礼大义,那也是弟子似师父,都是恩师的言传身教。”
两人逗了几句闷子,阮慈终究也不可能真个甩手就走,修行中还有许多疑惑要请教王真人,王真人此时也是悉心指点,并无半点不耐。两人一心沉浸道法之中,稍有空闲,又议论门内大势,乃至天下局势之变,阮慈许多疑惑,在王真人教导之下也是迎刃而解,只是对自己道韵依旧一无所知,也不知如何修炼,按王真人所说,“琅嬛周天所有洞天真人,补完道基时都未能凝练道韵为阶,因此这一层我什么都无法教你,你也什么都不可问我。”
阮慈有满腹的话想问,便是王真人不曾凝练道韵为阶,以他见识,总是高过自己,两人一同推演,也胜过她一人摸索,却又被这一句全噎了回去,心中暗道,“怎会没有一个凝练道韵为阶,这样如何合道?难道携带两种道韵的修士,便不可合道么?不是吧,那这样周天万界之中,可合道的修士岂不是要少了一大半?而且这般说来,洞天岂不是就是这些修士的修行终点了?那登上洞天以后,岂不便是要道心动摇破灭?横竖都无法合道,还修行什么呢?”
这想法当然颇为偏激,不过也有些道理,阮慈情知此事必有隐情,心中暗道,“只怕琅嬛周天又是特殊的一个,也不知这特殊到底是因为涅槃道祖,还是因为洞阳道祖,谢姐姐要破出洞天,又和这特殊有什么关系。我入道以来,所见所闻,总感觉谜团处处,眼中所见,只怕十成里九成都有隐情,仿佛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下,有许多人知道真相,却又心照不宣,一同掩盖,这……该要何时才能知晓真相呢?知道的人,为什么又都在掩盖呢?”
在她心里,谢燕还应当是知道真相的,因此阮慈推定,最晚也是元婴便可解密,她自己便是最特殊的金丹修士,而王真人还什么都不曾告诉她,可见金丹修士并不被列为知情之列,但如徐少微、种十六等辈,是否会是例外?
此时再回想种十六招揽阮容时的说话,便更觉意味深长、余韵无穷,也不知太微门想要一统周天,是否和此事有关,王盼盼所说‘会来不及’,是否也是指的这个秘密,更不知王真人那几个徒弟被裹挟叛门时,是什么修为,若也是金丹,那可见金丹修士已可以承受秘密,只是因为许多别的原因,不被告知。
她思绪如此嘈杂,也不曾特别对王真人设防,王真人竟也毫无回应,阮慈便知道这秘密多半是有,只是此时他不会说,先放下此事,又请王真人将《太上感应篇》传授,王真人道,“这功法要传给你也并无不可,以你禀赋若修不得,天下间也无人能修感应功法了。只是感应法十分耗费心力,恐怕要耽误功行,尤其是你,且不说那后三个孔隙,我观你金丹如日,庞大无匹,所需灵炁也是惊人数量,此时你已结丹,又要去比元山收取东华残余,或者还要往宝云海一行,这许多杂事侵扰,还要再修感应功法,你心中觉得可以兼顾么?”
随着阮慈修行步步精深,他也不再事事为阮慈做主,多是任她选择。阮慈心中却是拿定了自己将来必有用处,不可能困于金丹境中,且她如今尚且不知自己第十二阶道基到底融入了什么道祖,心道,“若是修了感应法,说不定可以感应到那十二阶的道种,也是降伏东华剑的第一步。”
想要驾驭生之道韵,自然要壮大己身道韵,又或者是了解其中相生相克的关系,否则一味使出蛮力,恐怕不能奏效。她一向任性而为,既然心中有意,便点头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王真人便也没有二话,将功法付予,道,“此功法常人连入门都是难以办到,但对你却是一蹴而就,不过感应法难以精通,对神念犹有要求,便是以你此时神念,要自如运使也是不易,我本要赐你些法器,但你修为进境太速,如今也用不上了,便把昔日惯使的旧宝赠你。”
说着伸手入怀,掏出一枚玉佩,放到阮慈手心,道,“此佩名为九霄同心佩,颇有些妙用,一来可以将神识九转增幅,又将感应九九归一,理顺思绪、宁静心湖,最是有用,也可放出丝线,在气势场中结出网络,捕捉敌踪。再有些别的用处,只等你自己摸索了,法宝便是这般,你要自己去使,它才心服,越有灵性的法宝,越能揣测主人脾性,落在不同人手中,用处也是不同。”
这还是王真人第一次亲手赐宝,阮慈自是欢喜,将玉佩捏在手中,喜孜孜把玩个不住,咦了一声,又道,“这玉佩可以拆成两个呢?”
王真人道,“是了,名为同心佩,也可供道侣各执一半,只要在琅嬛周天之中,便是远隔洲陆,也能互相牵连交谈、彼此定位,不过威能也会因此减半,而且两人神识都要足够驱使才行,否则距离越远,所需神识越多,也是无用。但若是神识足够,那不用这同心佩也能互相感应,我觉得此用很是鸡肋,从未拆开,不料才到你手上,便被你拆成了两个。”
阮慈将两半玉佩拿在手里,渡入法力,轻而易举便将玉佩炼化,她将其中一半拿给王真人,自己走到屋角,对着另一半念道,“师父好穷呀。”
说完了又笑道,“哎呀,我傻了,该是恩师说话,我瞧瞧能不能听见才对。”
装模作样,轻击了一下额头,仿佛在自嘲笨拙,并非故意说出这话,王真人睨她一眼,究竟也将玉佩贴到薄唇上,微红唇瓣无声翕动几下,阮慈侧耳细听,果然玉佩之中传出那熟悉声线,道,“我看你是真想去守紫翠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