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系祖父,叫了声,‘阿翁!’便掉头游向岸边,胡华略做犹豫,也跟着游了过去,那少女停了下来,气道,“你们真是无用!半点没有道心!”
她抛下两人,往前又游了一段,停下四顾,见自己丝毫没有前进,便叹了口气,抱怨道,“当真不想让我游过去!”
只好也掉转身子游了回去,只是她回到岸边时,非但胡阿翁鼻青脸肿,栽倒在地没了声息,连胡华、胡闵两兄弟都被制住殴打,念兽喝住众人,说道,“别打了,你们无非是贪图我的美色,放过他们俩,我和你们走。”
她心想,‘你们若打死了他们俩,我该向何处去借力?’。看也不看两个少年,走到这群无赖之中,领着他们往山林深处走去。
第257章 宿命不平
湖边之事,对胡闵、胡华两人打击极大,胡阿翁本就年老体衰,受人拳脚之后,终日恹恹,连话也说不清楚,往日的明师,如今竟难开解两人,不数日便撒手人寰,胡闵大哭一场,望着胡阿翁的身躯逐渐化为灵气消散不见,胡华道,“阿闵,别伤心了,阿翁是化作了此方天地的一部分,永远和你我同在。”
他这话也并非虚言,此前念兽便告诉他们,死在这里的凡人都会被内景天地同化,若非仙师有意排斥,否则胡阿翁的尸身便是永远都在此地化雨成风,生生不息。但胡闵依旧悲痛难当,垂泪道,“阿华,现在姐姐也走了,阿翁也走了,我们该当如何?”
胡华叹道,“你想要去救回姐姐,是吗?”
两人和念兽相处数月,又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念兽形容俏丽,有一股出尘仙气,胜过凡人女子许多,而且博学多识,不知不觉就成为两人的半个老师,两个少年难免满怀倾慕,不过这份仰慕之情,纯而又纯,没有丝毫欲念在内,只是一团模糊的好感。
胡闵咬牙道,“我不但想救姐姐,而且想……想……”
他在逃亡路上见过许多生死,饶是如此,要说出这番话来也不容易,握紧双拳,挣扎了半日方才说出口,“而且想要杀了那些人为阿翁复仇!”
胡华问道,“那些人都是哪些?”
事实上,两人也没见到是谁殴打了胡阿翁,在胡闵心中,在场众人自然全都该死,只是他人小力弱,连体术都没有修行,实在不是那些大汉的对手,心中愤怒、无奈、颓丧兼而有之,在湖边浑浑噩噩葳蕤了数日,偶然也下水练习,只是心乱如麻,往前游了数丈便觉得气促,竟是再难前行。
胡华比胡闵好些,但泳力也是大幅下降,他若有所悟,对胡闵说道,“阿闵,或许这湖水考校的不是体力,而是心力,我们以前心念十分单一,便可游得很远,现在心里多了很多杂念,这样下去,永远都游不到对岸了。”
这两个小儿都是聪明颖悟、毅力十足,胡闵也觉得胡华说得有理,但心潮翻涌,不断想起念兽,又怀念祖父,这些心思哪里是说不想就不想的?想要去寻找念兽,又怕走入别的部落,被捕捉为奴。如今湖边靠山一带,都被划分成各部族的地界,有些野人到湖边游荡时告诉两人,若是擅入领地,可能会被做起来为奴为婢。这些人刚被收入时,心中还存着敬畏,如今这些年过去,仙师始终不发一语,众人便越发嚣张起来,胡阿翁并不是他们杀死的第一个人,当双方斗殴有人被误杀,也不见仙师出面之后,如今众部族时常火拼,三不五时就要闹出人命。
闵、华两人只觉这些人的行为荒唐可笑,却偏偏成为此地主流,胡闵又生一念,想要改变这野蛮风气。只是他们若不能横渡大海,便是人微言轻,连自身都难以保全,这一辈子也只能东游西荡、闭目待死罢了。两人经此一事,向道之心反而比之前更加坚定,但却不如以前那样纯粹,而是参杂了许多别的欲求,泳力始终无法恢复到之前的水准。
忽忽又是数月过去,两人已能分辨远处山林中传来的灵光,灵光每一次闪烁,都是有人死去,被内景天地吸收。这一阵子部族纷争似乎越演越烈,最开始只是几天闪烁一次,如今已是一日便要闪烁数次,这天更是可怖,从早到晚,灵光闪烁个不停,可见那部族之中发生了怎样的大战。这些凡人不知要有怎样的运气才能被仙师收入桃花源中,但却因为此地无欲无求,什么都是完备,什么都不必做,反而滋生邪念,最终枉送性命,说来也真是可笑可怜。
这一日大战之后,余波延绵近月,胡闵、胡华又长高了许多,身上的衣衫也跟着变长。这一日两人泅水回来,正在湖边讨论如何平心静气,摒除杂念时。夕阳余晖里忽然走来一名少女,却是完好无缺的念兽。
三人久别重逢,两名少年欢喜无极,冲上岸边拥着她只是乱跳,胡华道,“阿念,我们好担心你!”
念兽道,“幸亏你们还有些脑子,没有乱来,否则可就坏了。”
两人虽然心中极牵挂她,却也知道念兽之所以和他们离去,便是为了要保全他们,在己身力量没有太大变化之前,贸贸然到山林中找寻念兽,根本就于事无补,最好的办法就是求道之后再回来解救她。因此并未轻举妄动,但即便如此,心中的折磨也不会少去分毫,念兽生得貌美,被他们擒走,必然会有些不堪遭遇。男人怎能忍受倾慕的女子因自己受到损害?这件事萦绕在二人心底已非一日,此时见念兽一切如常,那油煎一般的心才稍微平息下来,胡闵问道,“阿念,你……你吃了苦吗?”
念兽无谓道,“几个凡人,能对我怎么样?我这一身本为虚妄,他们不论如何对我,我都没有丝毫感觉,消耗的是他们自己的本源,这种行为真是愚蠢之至。若是我还是以往修为,他们只要敢多看我一眼,都会死得凄惨无比。就算现在无法动用神通,他们敢在我身上泄欲,也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以她的狡诈,连阮慈都要落入算中,对付几个凡人有何难?以言语诱发那些恶人心中的欲念,又挑拨离间、两面三刀,不过数月便在部族之间挑起极大纷争,令一切陷入混乱,念兽才趁乱逃脱,但期间自然少不得受些凌辱。
念兽对这些情欲之事显得非常无知淡漠,似乎并不因受了凌辱而伤心难过,但两个少年却听得十分痛苦,对那群人仇恨更深,胡闵捏着拳头,牙关咬得直响,狠声道,“这些人,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念兽吓了一跳,忙道,“你怎么这样想!你老想着这些,怎么专心渡湖?事情都已过去,你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要做呢!”
话虽如此,但胡闵如何能放得下?就连胡华也反复查问念兽究竟杀了几个仇人,毕竟当日前来的恶人来自好几个部族,念兽被其中最强盛的一支带走,其余部族的人未必都死在大战中,念兽杀的那些人也未必就是杀害胡阿翁的凶手。
念兽只能反复劝解两人,让他们放下心中仇怨,道,“求道是求道,复仇是复仇,你们心无杂念还很难到达彼岸,更别说心中欲念涌动了,想要求道,便不能再想复仇……”
说到这里,她面上忽地浮现一抹微妙神色,两位少年有些不解,念兽却也不解释,只叹道,“唉,你们人类真好,我以前只知道异类得道很难,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这样难。”
她也不再劝解两人,自顾自地走到一旁闭目调息,胡闵忐忑道,“阿念,你生我们的气了么?”
念兽仍是闭着眼,摇头道,“没有,但你们若不能渡湖了,我便不和你们在一起了,我要回原来的地方去专心练习。”
两人都大为恐慌,胡闵心中突地兴起一股极强烈的欲念,想要游过湖面。他又是自责又是伤心,自责自然是在于自己不能完成念兽的心愿,伤心也在于念兽心中对他们似乎毫无留恋,只是为了和他们一起渡湖,才做出那样大的牺牲。她的语调总是这样冷冷淡淡,不论自己和阿华如何待她,她都没有丝毫触动,就好似天生便没有感情一般。
他这般剧烈的情绪波动,自然瞒不过念兽,少女睁眼将他们稀奇地看了一会,问道,“你们想要渡湖,除了求道之外,也是因为我吗?”
胡闵哽咽道,“你待我们这么好,我们不想让你失望。”
念兽看了他一会,又看看阿华,道,“不止如此,你们喜欢我?”
她精通人心却又不知世故,能算计得几大部族自相残杀,却也可以一句话就让两个少年恨不得钻到湖里去,胡闵、胡华都把头深深埋了下去,胡华较胆大,半晌才轻轻点点头,低声道,“是……是我们痴心妄想……亵渎了你。”
念兽突地笑了起来,欢喜道,“为什么亵渎?你们喜欢我,我……我听了心底暖暖的,我生出来数千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喜欢我。”
她握着左胸,新鲜地道,“这里砰砰地跳着,比之前更快,为什么呢?这一身本就只是依凭借体而已,我本体没有心的呀。”
胡闵毕竟是凡人,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害羞,忙问,“没有心也能活吗?”
“凡人无心不能活,但我是奇兽,我本就是一团念头……”念兽试着解释,又叹道,“你们现在是不会明白的,要等到做了修士才知道。”
她时常说这样的话,两人听了也从以前的向往变成失落,此时求道之路受阻,两人都有些心灰,胡华叹道,“那或许永远都不知道了,阿念,对不起,你这样帮我们,我们却没能报答你。”
念兽笑道,“怎么会呢,你们也教了我许多东西,我现在终于知道一点当人的感觉了,原来我心中可以有这许多不同的念头,以前我只想着一件事,虽然那时我的思维比现在要敏捷多了,可我觉得那时候我过得才叫糊涂呢。”
她突然又露出愁容,表情已比初见两名少年时要生动了许多,“可惜,一旦离开这里,回到外头,或许我又会变成原样了。”
胡闵两人已不能听懂,只是呆呆地望着念兽,念兽和他们对视了一会,面上突然浮现不舍之色,叹道,“你们让我明白了这许多道理,我突然不想你们死了。”
又突然不平起来,气哼哼地道,“为什么我生出来便有宿命,为什么我的念头乃是注定?我也想求道,我也想爱人,我知道这么多人修的念头,我这样聪明,不领略一番世间的精彩,岂不是亏了?是谁定了我的命数?我……我不服!”
这一声清亮的话语,落入湖中,化成涟漪,天边忽然刮起狂风,朦胧中湖心岛上,那仙子身影似又现出一角,胡闵、胡华心中突然都有一种共同的感觉,仿佛这一刻有极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只是他们不知是什么,似乎此事与自己也有极大关联,但却又难以言喻。反倒是念兽并无感应,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仙师、仙师……”胡华怔然望着湖心岛,突然跳下水往前游去,叫道,“阿闵,我不管你,我先游过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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