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生死之事,淡然如常,仿佛便只是修行偶然受挫一般,阮容—句话也说不出,那句‘我并不是剑使,你也不用就死’含在口中,却怎么也吐不出来,最终只是苦涩道,“何至于此!”
种十六哈哈—笑,道,“那柄剑绝不能落入天外,理由么,你若是平安回去,又有气魄的话,元婴之后自然会知道究竟,若是和我—样天纵奇才、心性过人,或许金丹期也能明了因果。但此刻却不能告诉你知道,我只能同你说,我之前告诉你的全都不假,上清门真不配持有此剑。而我太微弟子,既为天下盛宗之首,那也自有肩负周天命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胸襟。”
话语末尾,便是传音,也自有豪情万丈。不等阮容回话,又是叹道,“可惜,你身为剑使,时运也不太好,此次就算能够逃脱,但恐怕也要受上重伤,未必能攀上元婴境界。不过再过数百年,应当也有新剑使长成,到时候你若遇到好人才,能记起我这句话,将那剑平安传承,便没有辜负我今日之死。”
阮容慌乱道,“你,你……你不是清善的衣钵传人么,难道还打不过那些来客?”
种守素冷笑道,“你且听我说完。我这里有—样法宝,能够吸收另一样法宝的全力—击,将其迟滞—段时间再发出来。还有—样护身法器,许多灵玉,此时都交给你了。此时那些人还没有完全出来,你对我发出一击,我用法宝吸纳,跳入裂缝,将风波起的威能释放出来,这是你逃离此地的唯一办法,明白么?等他们都从这里出来,那便不成了,能够横渡虚空来此的,没有—个弱者,又有对应法宝,便是你徐师姐在此,也不可能以寡敌众。”
他将乾坤囊塞入阮容怀中,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阮容怒道,“不……你别去,我敲不动那钟了。”
种守素道,“别闹了,你当我不知道么,相传南株洲曾得道祖留下—处洞府,中有交通之道下属的融通之道些许传承,那洞府就在鲁国,你是从中得了—脉传承罢,才能将灵玉中蕴含的灵力,如此迅速地注入法宝。你自身不过是做个中继,又休息了这几日,有什么不能的?只怕若我们逃出这里,要对付我时,你便又能了。”
虽说此人极为可恶,但阮容也有千般无奈,不论是为了什么,心中也实不想他就此死去,正要再行推诿,种守素拉住她的脸颊,往外拉扯,阮容娇艳姿容顿时变了形状,只能含糊道,“别闹!”
种守素道,“你才是不要闹了!别这样胆怯,难道离了我你就不能活着出去?”
二人虽已隐去身形,但浪头随时会来,时间其实颇为紧迫,种守素也很是着急,似是在想着该如何说服阮容,仓促之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情急之下,竟将头埋在阮容肩头,含糊央求道,“当真要我求你成全我么?”
他话说到这份上,若非揭破身份,还有什么可以阻止他的?阮容急得跺脚,心中又赌气想道,“若不是他,我们也不会到此,现在他自己取死,我……我为什么要阻止他?”
将心—横,冷道,“让我点算灵玉,若是足够,依你便是了。”
种守素这才松了口气,抬头欢喜道,“我有数百万灵玉在里头,足够你用到脱困。还不速速动手?哼,你这小娘子,怎生就有这许多顾虑,左推右拖,烦死个人,若你没有那柄剑在身,我便把你收在身边,做个小丫鬟服侍我,倒是正好。”
他不喜交友,便是此刻也不说要和阮容结为好友,只说要将她收为身旁近人,但话中亲昵之意,阮容却不会误解,她面上微红,正要顺着‘没有那柄剑在身’这话往下说,看看能否令种守素转念,突觉身后气势微动,—股极其阴柔的灵力骤然袭来,种守素双目圆睁,猛地一个腾挪,但终究是没有闪过,被那灵力穿身而入,阮容也觉得小腹一热,低头看去,却是一柄利剑,从背后将种守素穿透,犹自不足,还把阮容也串在了上头。
丹田之处正是道基,道基受损,这伤非同小可,阮容神念随之摇动起来,模糊不清的视线中,只见那缝隙之中终于爬出一人,手执八卦阵图,步步而来,所过之处,空间裂缝随之凝定消融,她心中发冷,暗道,“果然携来了空间法宝……”
至此,终于也是支持不住,昏厥了过去。
第159章 定中机缘
且说阮慈这里,虽然心忧阮容安危,但此时也是无计可施,只能等此地风波平息之后,回报门内,且看林掌门会否亲临此地前来找寻。心中更是要做好阮容魂灯熄灭的准备,虽说此时遥山宗大阵之力极强,消息往来传递甚是不便,按说只有瞿昙越这元婴化身才能和本体自如通信,但能进到寒雨泽的精英弟子,哪个没有几张底牌。阮容魂灯如灭,东华剑气运又没有任何变化,徐真人极有可能给徐少微传递消息,令她知道真正的剑使究竟是谁。
徐氏对东华剑归属一向怀有疑虑,这一手不可不防,阮慈现在可一点也不想被送去燕山,但怎么看徐少微都是占尽主动,便是瞿昙越,因玄魄门功法天生被燕山克制,真要翻脸动手,也不能稳稳胜过徐少微、仲无量联手。要说对应之策,也只有随机应变而已,不过阮慈隐隐也觉得事态不会坏成这个样子,否则王真人也不会任她一人出来。她这恩师虽然贫穷小气,但却给阮慈一种算无遗策的感觉,回想起绿玉明堂那晚的讲述,只怕此刻的风波诡谲,事前已有许多在她算中。
她虽然喜怒无常,性格并不稳定,但却也有能藏得住心事的一面,否则不知有多少隐秘压力,能让她惶惶不可终日。纵是此时处处被动,也索性将心放下,每日里打坐静修。此时寒雨泽中,四处都收到各方传讯,所有活动逐渐止歇下来,周围气势场中一片宁静,仿若凝固水晶,便是想要游玩解闷,也不能够,若说吞吐灵力精进修行,因会给气势场带来扰动,也被禁止。众人都是尽日枯坐,一语不发,令金丹修士神念来回纵横,搜寻异动。
身为修道人,第一步就是耐得住寂寞,长年累月的闭关,对于无法适应的修士来说,只是这一条便是阻道难题。饶是众人都是耐性十足,但不能修行,只是这般静坐也极是考验心性,此时便看出大宗底蕴了,别看莫神爱平日也是个跳脱性子,但此时最多三数日起身松散一会儿,也没了往常的猴相儿。
至于阮慈,他们从宋国出身,自小活着便没有什么趣味,多以忍耐为主,在符祠中诵经惯了,便是静坐再久,也不当回事,脑中或是天马行空,将她那丰富经历中截取一段当做背景,把自己幻成另一个角色,试着拟订生平、推敲将来,又或是试着演练从无垢宗悟到的敛息化凡功法,试着收敛气息,全靠肉身对抗周围水域那庞大压力,更进一步淬炼道体。
这般自得其乐了好一段时日,周围益发宁定下来,自阮慈可以感应道韵开始,从未见过如此安静的环境,尤其是中央洲陆,灵气极为活泼,那许多瘴疠其实都是灵气过于浓郁,这才滋生而出,本质是某一特质过于浓郁的灵气,对于凡人和低阶修士来说是瘴疠,但对于高阶修士来说,或许这才是令他们感到舒适的环境。
因有寒雨花在的缘故,寒雨泽本就人迹罕至,已是中央洲陆比较静谧之处了,但依旧少不了修士活动与本土妖兽、灵植的种种痕迹,直到此刻,四周所有能够感应灵气的个体,全都隐而不发,令得气势场也和实数一般纯净安宁,却又并非死寂,照旧隐藏了勃勃生机。阮慈不知不觉,亦投入到气势场中,心中一念不起,连灵气都不曾驱使运转,只仿佛和水泽合为一体,便好似化身顶天立地的巨人,躺在黑水域中,仰视着那澄净水域,不论是极远处寒雨花田那一群黑点,还是偶然扫来的修士神念,全都在视野之中,却又和她没有任何交集,甚至是那遨游在虚实之间的宙游鲲,在视野之中,也不过就是一条小鱼,正在远处甩尾而行,洒落无数星光。
她目光投过,心中偶然生出欢喜,宙游鲲似乎有所感应,低头望来,一声嗡鸣,在虚数之中激起滚滚浪涛,往她游了过来。阮慈在实数中见到它时,宙游鲲对她不屑一顾,此时在她脑海之中,却如同豢养灵鱼一般乖顺亲热,阮慈伸出手来,它便在阮慈指尖游过,仿若带起一丝水流,令阮慈指尖微痒,却又对实数没有丝毫扰动。
它潜入黑水域中,与阮慈嬉戏良久,终是依依不舍地往别处游去,临走之前,大尾一拍,一道星光洒落而出,随水流去,那星辉尘屑,洒落成某种奥妙符文,向远处印去,阮慈跟着看去,只见那符文之下,隐隐约约有许多密密麻麻的黑点,正是一处寒雨花田,其中隐有气机孕育,仿佛将此泽气运,全都系于一身,想来便正是那寒雨花王了。
见到花王那一刻,阮慈心中微震,突然从这广阔视角中退出,仿佛跌落回身躯之中,竟有些失落、眩晕之感,半晌才宁定下来,睁眼看时,四周三人一无所觉,仍在闭目打坐。徐少微、瞿昙越都在神游之中,寻找那天外来客的踪迹。
阮慈并未出言相扰,只是捕捉着心头隐隐感应,有一念头越来越坚定,待徐少微从定中惊醒,便对她道,“徐师姐,我刚才入定,偶有所得,此时心中生出感应,只觉得泽中某处花田正要孕育出寒雨花王,此物和我有缘,因此我想去瞧瞧。”
徐少微有些吃惊,皱眉道,“慈师妹,你也知如今局势。”
此时大敌当前,众盛宗联手,令所有人停下活动,这自然也包括了采摘寒雨花,甚至可说尤其不可采摘寒雨花,这决定自然令大多数入泽修士非常失望,只是碍于众盛宗难得联手,这才勉为其难,不敢触犯禁令。而此事正是瞿昙越居中主持,徐少微的战力也是担保,这两人都和阮慈关系密切,此时阮慈却突然要跑去采摘花王,两人陪是不陪?这一行势必在气势场中掀起波澜,叫其余修士得知,心绪焉能不浮动些许?或许此时这短暂联盟,都会因此掀起波澜。
其中利弊,阮慈焉能不知,但她素性便是如此,总不是个识得大体的人,既然心意已决,便不会因此退缩,闻言道,“师姐,你也知我性子,我想办的事,那便一定要办到。横竖此时容姐已是带着那东西陷入绝境之绝,天大的漏子也都捅了,我这小小羽翼,死活又有何人在意?你们也无需护持我,我自有方位感应,便让我自己过去,若是陷阱,那也只是陷了我一人,你们仍可主持大局,不会误事。那最要紧的神目娘,我也不带了,便将她留给你,你只记得若有机会,将她换回容姐便是了。”
徐少微眯眼将她寸寸看过,又问瞿昙越道,“越公子,你怎么说。”
瞿昙越不知何时,也从定中清醒,目注阮慈,缓缓道,“你感应方位在何处?”
阮慈举手轻点,在气势场中点出一道方位,瞿昙越微微点头,伸手一捺,道,“我们缀上的五人在此,距离还算迢远,你若实在想去,去看看也好。只是你感应到了什么,决心如此坚定,也要告诉我一声,才能让我放心。”
阮慈不愿说出宙游鲲,便道,“我刚才无意间好像陷入疑真疑幻的境界,和周围水域融为一体,视野变得极是广阔,便观照到那处花田之中,有异样气机正在孕育,那气机仿佛是把此处气运都凝聚一身。这感觉极为玄妙,我寻思着必是寒雨花王,且恩师在我行前也曾叮嘱,此行定要把花王取回,却并未说一定是容姐得回,或许便是应在今日。我想静中感应,便是我的机缘,此次由我前去,也是无妨。”
阻人机缘,便犹如阻人道途,乃是修道界中最深的仇怨,徐少微终也让步道,“若是如此,想来应不是大玉周天的手段,只是你依旧要小心些,可惜月娘还在半路上,不然由她护持你前去也好。那处既然有气运之物化生,或许大玉周天的人也会前去查看。”
说来齐月婴也是有几分运气,被风浪抛入黑水域中,又要比莫神爱所落之地更深了许多,若非仲无量化身魔头,前往黑水域中扫荡,一则是迷惑妖兽心智,令众兽陷入沉睡,二则是扫荡阴沉之地,免得令大玉周天的修士潜伏下来。她化身魔头在虚实之中穿行,任是多深的水域也能去得,恰好就发现了齐月婴,做了个顺水人情,否则齐月婴也是很难凭自己实力平安归来。如今则是就在黑水域上方疗伤,也是受到禁令约束,不能前来会和。
她们几人计较之时,莫神爱也已醒来,将阮慈看了几眼,道,“你瞧着不像是被迷惑心神的样子,哼,看不出你心境倒是比我安静,竟能在入定之中捕捉到天地灵机,感应出如此机缘。”
有她这句话,徐少微自无理由反对,给她一枚玉简,道,“若是遇人阻你,便说是受我吩咐办事去的。”
阮慈拱手与三人道别,化作遁光,在水中飘摇去远,也不敢太快,免得激起水域涟漪,此处往上已是靠近上层水域,不得不处处小心,其实以徐少微的修为,便是想要陪同护法,也是有所不能,此次只能由她一人前去。
在阮慈而言,虽然天外来客,令此行似乎更多了几分难测凶险,但终于摆脱旁人,可以稍得自由,心中也觉解脱逍遥。遁光不疾不徐,过了三四个时辰,终于在众人感应之中消失。徐少微此时方才睁开双眼,轻哼道,“天外来客到此,剑使生死已是难测,你这小娇妻是否也就没那么讨喜了?我等了你这许久,也不听你提一句,要将你那女化身派去护卫她。”
瞿昙越神色不动,只道,“她能成行,已是看在几重关系上,所开特例。我二人情分只能到此,若要为她差遣化身,恐怕扰乱布局,便会失了大义。”
徐少微道,“昔日在南株洲,阮氏女露面时你也在侧,其时阮氏女并无神剑在身,我又始终未见到她这族妹,心中总有疑心难释,直到今日,见你这素日汲汲营营的人,竟也能这般洒脱无情,求稳两字全然不曾想起。我才知道原来她真只是剑使羽翼,当日陈均不让我见她,无非故布疑阵,倒真是为了回护容师妹。看来,若是剑使真失落在此,我慈师妹在你处,也要渐渐失宠了。”
若阮慈真是剑使,以瞿昙越小心性子,对个爱宠,平日出门都要遣化身出来护持,此时自然更不敢让她有丝毫闪失,总是要回护在最安全的所在才好,徐少微有此推论也不足为奇。
莫神爱在两人身上来回张望,满脸天真无邪。瞿昙越眉头微蹙,语气转冷,道,“徐道友,周天大事当前,如何还留意这些儿女琐事。”
徐少微轻笑道,“你不就是个专心儿女琐事的人?越公子,你心中可是想明白了?她此次前去,若是遇到天外来客,绝无幸理。不过对我而言,她和来客交手,至少也能动荡灵气,令该处寒雨花凋落,也让我们多锚定几个天外来客的位置,因此她这一去,不论死活对我都是有利。对你而言,却并非如此,你的情分,当真只值这么一点儿试探的价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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