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秦凤羽便是面现赞同之色,胡惠通也是满脸的跃跃欲试,连苏景行都并未反对,他之所以主张和几位令主见面,无非是寻求庇护之意。若说匆忙返回阿育王境,对他来说也等若是错过了难得的机缘。
唯有四位令主,面面相觑,仿佛在气势场中无声交流着甚么,过得一会,解身令主面容转厉,喝道,“法华,休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我等虽为魔修,却也是周天子民,你要和瞿昙楚一样,那便也会落得和他一般下场!”
随他发怒,身后骤然浮现一张鬼面,面白眼肿,充斥着瘴毒之气,仿佛连看一眼都能传递出某种诡异不安的情绪,法华令主摇头道,“师兄误会我了,只是剑使凝聚周天气运,一言一行,必有感应,或许便在此地逗留一段时间,也能迎来转机呢?”
大自在令主道,“剑使只是不知底里,倘若她知道厉害,必然不会贪恋此处风光。”
说到这里,便转向阮慈道,“剑使,你有所不知,虽说修士离开出身周天,也能提升修为,但倘若在离开期间,本方周天破灭,那么除非修了我们天魔道到了极精深的修士,其余修士,便是身在天外,逃离大劫,但修为也将再难寸进,还会随着周天陨落慢慢消解湮灭。而且突破大境界时,也需要调用本方周天气运,倘若我等在此逗留太久,阿育王境和琅嬛周天脱离联系,我等也还罢了,都是魔门弟子,剑使和秦姑娘都再难突破元婴,要将许多时日,花在寻找返回琅嬛周天的道路上。”
解身令主也道,“不错,阿育王境和琅嬛周天已经链接了十万年之久,随时可能往前漂流离去,若是换了旁人到此,倒也罢了,大家各随因缘,我等也无需拦阻,该回去时,早晚会回去的。但剑使身怀东华剑,若失却此剑,对琅嬛周天的影响却是极为深远。倘若瞿昙楚有些良知,便是被我等诛杀,也不该在剑使身边发动法阵。”
他皱眉道,“此子卑鄙无耻,难怪沉沦苦海五千年,玄魄门掌道也不曾出面搭救,看来也是对他绝望。”
这些元婴秘闻,金丹众人都是第一次得知,听得也是入神,苏景行问道,“师伯,天魔道修到甚么境界才算是极精深?”
法胜令主素来寡言,这是第一次开口,简单答道,“元婴后期。”
也就是说,苏景行和胡惠通也必须回到琅嬛周天才能突破境界。众人这才意识到形势紧迫,不禁都期盼地望着阮慈,阮慈秀眉蹙起,迟迟没有说话,有心借此逼问一些燕山密事,寻思再三,又觉得她知道的隐秘已经太多,经历却又还是太少,正要答应下来时,突地心头一跳,浮现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面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众人都是一惊,法胜令主最是殷勤,当下打来一道精纯魔气,其中含有勃勃情念,俱是天魔那混乱吞噬、互相攻伐的本能凝结,这魔气若是对秦凤羽发来,便是极棘手恶毒的攻击,但阮慈稍一运转无名功法,便将其炼化为太初道韵,又将魔气转为精炁,丹田玉池顿时水量丰沛,玉液涨到半满,已有余力运使九霄同心佩,当下将法力尽量灌入,把那感应展开,掠过周围虚空,在那气势场中,所有魔头都仿佛是一顿美餐,只有那元婴魔修,令她有些忌惮,却又馋涎欲滴。
神念遵循感应在无穷虚空中不断延展,突地微一触动,仿佛蛛网中有什么东西轻轻一碰蛛丝,一道画面传递回来,正是一个黄衫男子,正和一位白衣剑修说话,那剑修令阮慈有一股极其玄妙的熟悉感,仿佛两人有什么因缘,且那修士气机似乎也在某处见过,此人周身散发出强大气势,阮慈所感应到那强烈的危险感,和瞿昙楚毫无干系,全是来自此人。
再看其发、眉皆白,连双目都是白色,仿佛笼罩在冰雪之中,心中不由大骇,收回感应,对四令主说道,“来不及了,瞿昙楚已寻到了东华剑种……那是大玉周天的人!他已将我来此的消息,告诉了大玉周天的元婴剑种!”
第210章 吞噬猪妖
一阵魔风刮过,万千魔头顺着这无形的宇宙风在虚空之中狞笑着、嚼动着、呻吟着,往前漫无目的地漂流而去,这正是此地最常见的烦恼魔,大小如意,可以随意幻化,由人心烦恼而生,因此也有美人面、骷髅头、老人相与痴肥汉等诸多模样。若是落入大天之中,潜伏于凡人心内暗暗繁衍,除了莫神爱那样被天道眷顾的异能修士之外,几乎难以鉴别驱逐,暗中移性,流毒甚广,无形间甚至能够啃噬到周天气运,因此虽然本身威能低下,对筑基以上修士都没有害处,但也是诸天万界中流毒最广的魔头之属。
在阿育王境内,这烦恼魔更是无处不在,随化随生,不知多少大能修士嫌其吵闹,随手将这片星域炼化一空,但过了几个月,又滋生出大片魔头,时而如同微尘,时而遮天蔽日,在这星空之中四处漂流。每到一处小星,便有不少烦恼魔随心所欲地前往探索,即便小星上已有元婴魔修,也不知畏惧,他们虽然是秉心念而生,但却无有灵智,全凭本能乱撞,便是被吞噬了也不知疼痛。
宇宙风时快时慢,半日之后,便吹到了一颗小星左近,那小星上空正站着一只庞大猪妖,身躯遮天蔽日,把小星遮蔽得几乎不见景色,张开口在虚空中狂吸滥饮,巨口就犹如深渊一般,凡是经过小星的魔头,均是身不由己,往其口中投去,这一股烦恼魔也未能例外,惨叫声中,落入猪妖口中,那猪妖面色平静,闭目一径往下吞咽,但下一刻却愕然睁眼,一双细小猪眼中透出疑惑之色,仰脖又是一咽,举蹄向咽喉摸去,仿佛要将口中之物呕吐出来,那喉头上下蠕动,却是仿佛梗在了那处,吐不出吞不进,不禁发出一声沉闷惨嚎,弯下腰在虚空中打起滚来,惹得身下小星乱颤不休。
远方诸多魔光闪过,对此都是熟视无睹,互相吞噬,在阿育王境再寻常不过,这元婴猪妖来者不拒,广纳各方魔头,本身也成为容易得手的猎物,只是其自负神通,愿意承担这般风险罢了。此时那伪装烦恼魔的强者正在体内和猪妖争斗,若是想要上前分一杯羹,那便可能被两人联手撕裂,各自争夺魔气养分。因此大多开了灵智的魔修都不愿前往,倒也有些胆大的金丹魔修,借着这猪妖难得衰弱,悄悄化为微尘,投入其脚下星球,也不知是追寻什么。
这猪妖在虚空中来回奔突、翻滚,将这一片气势场闹得动荡不休,足足十数日时间方才逐渐动作渐缓,趴在虚空之中,被宇宙风吹得载浮载沉,气势场中亦是一片死寂,不少魔修开始在远处徘徊,却亦是不敢靠前,过了数月,那猪妖皮肉逐渐瘪去,一身强横法体,竟是被体内那无名魔头活生生啃噬炼化,只消短短几个月,便已消化了数成!
又过了十余日,那猪妖已是变成了一张空空皮囊,其骨肉均已化去,但仍未见大魔现身,众人见此,更加不敢上前——原来这吞噬速度,也和修为有关,猪妖怎么也是元婴大魔,若是修为相当,想要完全击败乃至吞噬,怎么也要数十年缠斗,这猪妖仅仅是数月期间便被吃完,也可见这大魔修为是何等精深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来到此地的魔修最少也有金丹修为,耐心都是过人,均是化为微尘、陨石在左近等候,这一日突见气势场中一阵异动,那猪妖皮囊突地膨胀起来,猪头往上一扬,喷出无数魔头,往四面八方漂浮而去,众人亦是不敢拦阻,等这一阵魔头去完之后,方才一拥而上,扑向猪妖残骸,大快朵颐了起来。
“这猪逍遥也算是有些本事。”
在那喷涌而出的无数微尘魔头之中,大自在令主对阮慈说道,“慈小姐得他精粹,应当能够补益本源,想来已可修持《太上感应篇》,我等稍后寻个清净所在,待慈小姐将感应法修得小成之后,再做计较。”
又笑道,“便是遭逢变故,也不必担忧,我四人和慈小姐联手,如虎添翼,那猪逍遥在此地应当也算是有数高手,照旧挡不住我等神通。”
原来这猪妖本身修为便是精深,又悟得吞噬道韵,也是因此才有底气在阿育王境如此嚣张,倘若只有四名元婴来此,因吞噬道韵之故,落入腹中还未必能讨得了好,说不得至少要折了一个,但阮慈在此,却又不同,她法力不济,但和猪妖比起来,却是道韵的大行家,说到道韵攻伐,本就不虚任何一个元婴修士,更何况猪妖还是魔门弟子,最被阮慈克制。
那猪妖拼法力时,四大令主接应自如,拼道韵时,阮慈虎视眈眈,这五人又有特殊因缘,曾链接二十余年,可说是配合无间,最强的倚仗道韵一去,如何敌得过四大元婴联手,不消十数日便被四大令主攻破内景天地,将神念吞噬分食,又各自分润法体,阮慈则只顾着消化夺来的道韵。这吞噬道韵和太初道韵并不相同、相融,也不为敌,她只能设法以法则之丝强行攻伐压制,才能将其掠夺,却又和之前在东华剑内肆意转化生之道韵不同了。
她虽要这猪妖法体无用,但也没有推辞自己所得份额,而是将其分给苏景行、胡惠通乃至秦凤羽等人,连天录和王盼盼都有份。苏景行和胡惠通自不必说了,秦凤羽随她出门,被耽搁了数十年修行,但也长了极大见识,这猪妖法体是元婴残余,本身便是极其珍贵的宝材,可以在阿育王境中和其余魔修换取宝材,也可回到琅嬛周天以后献给门中,上清门也自然有赏赐发下。
天录得了法体,也十分稀罕,翻来覆去查验了许久,又去撰写玉简。王盼盼却当即便和四大令主将法体换了灵钱,这猫儿对修行兴趣十分淡薄,阮慈也就随她去了,众人各有所得,虽然回归琅嬛周天的时限便犹如一块大石头在头顶缓缓压下,但此时依然是欢声笑语,不论如何,都是头一次出得琅嬛周天,便是在这昏天暗地的魔境之中,也觉得煞是新鲜,说不出的逍遥快活。
在这阿育王境中,若是没有感应功法,要寻人只能靠撞,便是瞿昙楚已将东华剑下落告知大玉元婴剑种,而剑种之间也会彼此吸引,但阮慈并非一般修士,也略有手段可加以应对,剑种互相吸引,无非是气运因果相系。她有天命云子在手,这云子并非只是幻术法宝,可以遮掩气运因果,又修有感应功法,一旦那大玉修士追到附近,自然生出感应,可提前避开。
便是瞿昙楚,倘若还有胆子回来找寻众人,阮慈自然也能让他有去无回。她生平被许多人算计过,但便是徐少微,也只是把她交给太史宜而已,旁人对她的遭遇也多数是淡然处之,似乎都笃定她在琅嬛周天内不会遇到真正危险,唯独这瞿昙楚,令四大令主切齿痛恨,若非恐怕一击不中,打草惊蛇,令他立刻逃走,法胜令主甚而有一门诅咒秘法,想要隔空将其咒死,大有人人得而诛之的意思。阮慈不由想道,“我既然身系周天气运,怎么平日里也没见许多人来攀附我、照顾我,这位面之女也没什么意思。”
她却也知道,若是人人都来照料她,她注定便不会有什么本领,唯有不断将她投入极其复杂危险的博弈之中,才能让她飞快成长起来。或许这便是王真人明明知道她即将被太史宜掳走,在九国中却依旧无一语提醒的原因,倘若她死在燕山,那么至少还能释放出一枚剑种重新粘附真灵,或许还要较阮慈更为出色,而若是活下来了,那么修为自然进益,又要比在山中闭门苦修,更有拔剑的希望。
阮慈倒也不是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倘若她是王真人、林掌门乃至楚真人,说不定也会这样磨砺弟子,只是她也不知这么残酷的环境,能滋养出什么强烈情念,令她胜过青君。她自入道以来,所见到许许多多背离人性之举,看似荒唐,却全都有诸般利益勾连,若不如此行事,自身便无法存续,更不可能脱颖而出。就如同她在虚数之中回到黄掌柜合道之时,取走了他的服从之念,若不做,那么便要死在虚数之中,可这行事一样违背了她不愿干涉人心的意念。
众人在这虚空之中,又漂流了数十日,随意择了一枚小星落脚,这小星不比众人初初落脚的那处小天地,细看之下,风景十分秀丽,人烟也十分繁茂,只是所有景色,全都被固定在一股似灰似黑的雾气之下,那障碍望之如雾,触之如同水晶,十分坚硬,难以打破,众人只能在水晶之上行走,但要细看,却仿佛能看到景色中那如同蚂蚁一般的人影,在以极慢的速度移动。
阮慈细看半日,叹道,“阿育王不愧是天魔道中最杰出的修士,难怪说他是最靠近合道的魔修,难怪这阿育王境可以同时接入数千大天,而且这些大天本身距离极为遥远,他这内景天地,和虚数已是极为相似,才有这许多神奇特性,若我猜的不错,这水晶之下,乃是他吞噬大天之前,其修士繁衍生息的时光,阿育王境中无穷无尽的低阶魔头,便是由不知多少年前的修士心念,在我们这一层空间中繁衍出来,人心幽暗、魔头自生,此处的诸般法则和虚数也不差多少了。”
她是未来道祖,便是修为暂且不如四大令主,但见识已是大有过人之处,此时偶然一语,众人听了都是一震,如同圣旨纶音一般,不愿错过一句,苏景行忙问道,“那此处和虚数之间,究竟差了什么呢?”
阮慈摇头道,“我还说不出来,差了一些,但并非是差的这些让他合道,便是和虚数一模一样,也是不成的,想要合道,需要有一些自己的东西。”
要更仔细,她也说不上来了,众人闻言,均是各自沉吟,似乎各有所得,秦凤羽当即盘膝坐下,大有入定之态,四位令主却还可分心他顾,一面沉吟,一面在这小星之上择一风水宝地,在一座山谷中设立洞府,布置大阵。此处距离众人初初落脚的星球已是极远,再者,魔修最善隐匿,那大玉剑修便是得了瞿昙楚指路,追寻过去,也难以再寻迹找到这里。
逮着那猪妖饱餐一顿之后,阮慈此时已是伤势尽复,修为甚至更胜从前,她成丹晚于秦凤羽,但秦凤羽此时也不过是金丹二层的修为,阮慈却已是三层圆满。修为进境之速,在琅嬛周天应该也只有寥寥数人能够比较。毕竟天赋胜于她的人或许有,但和她这般气运系于一身,每每历练都能搅动周天风云的修士却是少见。唯有在最激烈的冲突之中,才能有最快速的进益,这般想来,她修为进益,除却自身之外,一来要感谢师门栽培,二来却也要感谢那些和她做对的人。
那大玉剑修还不知在何处搜寻他们的踪迹,阿育王境更是随时可能脱离琅嬛周天,阮慈此时应当速速修行《太上感应篇》才对,但不知如何,心中却十分惆怅,只觉得眼前重重迷雾正在逐渐消散,但对那许多真相,依旧是雾里看花,分说不明。因是更觉得自己所见所知,或许都为虚假,由其而生的感情,就更谈不上刻骨铭心了。一切仿若一梦,竟不知究竟又有什么意义。
也不知在那谷中一角立了多久,身后脚步轻轻,苏景行走到她身旁笑道,“我一瞧你,便知道你有心事了。”
他伸手摊开,掌中放了一块糕点,灵气四溢,却是琅嬛周天带来的一块凉糕,对阮慈笑道,“倘若你肯把心中烦恼,告诉给我知道,我便送你一块凉糕可好?”
第211章 终极问题
阮慈素来贪嘴,这一点苏景行是知道的,会拿出此物哄她开心并不出奇,只是连阮慈自己都没有在乾坤囊中留置灵食,也不知苏景行是出于什么心思,竟还带了一块凉糕,难道他也一样于口腹之欲有所偏嗜?
她微微一扬眉毛,苏景行便知其意,也是笑道,“我每常去到某处,遇有美味灵食,若能久存,总是买下一些,托李平彦给你送去。瞧你这副模样,那小子一定贪墨了我的功劳。”
阮慈忙道,“这却不是,只是他也难得见我,送来书信中又没有特别言明,只怕我闭关期间收到这些,都被天录收起来了,偶尔拿些给我吃,过了两道手,也不知什么是你送来的了。”
她捻起凉糕,吃了一口,果然味美,不免眯着眼睛微微一笑,又见苏景行望着自己,想到北冥洲局势紧绷,苏景行只怕也不能分身,这美味定然是他许久以前外出时所获,纵是当时品尝过味道,也是隔了许久。便并起手指虚虚一切,将凉糕分成两块,递给苏景行较小的那块,笑道,“我们偷偷吃,你便让我多吃一些好么?”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坐下,望着天空中那幽幽星光,此地不分昼夜,不论什么时候仰望天空,望见的都是其余小星,还有那纵横来去、变化多端的魔气。真有种魑魅横行、天魔乱舞的感觉,阮慈出了好一会神,慢慢把凉糕咽下,品尝着那美味甘甜的灵液化入四肢百骸的感觉,这才叹道,“我是在想,从前我还是凡人的时候,在南株洲看着谢姐姐破天而去,那时在我心中,仙人是多么潇洒,多么的快意恩仇,可直至如今,我才知道那样的场面也极是罕见,便是谢姐姐,为了那一刻的潇洒,也一样是筹谋了三千多年。修道人万事皆苦,却又还要奋勇向前,为的究竟是什么呢?”
她败给青君,未能拔剑,此时正是最失意最落魄的时刻,便是此刻四大元婴反而呵护备至,但也不过是因为不愿东华剑落到大玉周天手中而已,一俟回到琅嬛周天,只怕便要面临狂风暴雨一般的打压,阮慈对前路感到彷徨,也在情理之中。苏景行并不惊讶,只是静静地道,“看来窥伺上境之密,对我而言依旧是极为令人沉迷,但对慈师妹来说,已不是充足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