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当日那两名道童早已勘明利害,魔君离去之后,便各自分头离去,寻找小寒武界的线索。传闻此界乃是旧日宇宙一位道祖的内景天地残余,那位道祖蕴养了无数毒虫,正是要将旧日宇宙陷入虫噬地狱的结局。但奈何琅嬛周天原本的主人,那位无名道祖似乎更有大神通在手,天性又喜食毒虫,便将其猎杀,而小寒武界便是被其吞噬之后,无法消化的一块遗存。其中所有毒虫,都是原主心爱之物。只要一遇生机,便立刻生出变化,如今在琅嬛周天却未见踪迹,可见必定是被封印了起来。但魔君却不知其被随手扔在何处了,只能赐给两名道童感应之法,其中给燕山的,便是那一十八部天魔令中的上九部,而下九部则被赐给了玄魄门。”
当年魔君分赐二童,倒也公平,但如今天魔令尽在燕山,阮慈也可以想见之后的变化。难怪燕山功法克制玄魄门功法,他们集齐天魔令,对玄魄门的功法了如指掌,玄魄门却对燕山功法一无所知,两者强弱不问而知。
阮慈不由叹道,“魔门弱肉强食,这也难怪。”
崇仁真人叹道,“也只怪祖师天分不足,未有燕山老祖进益那样快。但天无绝人之路,燕山集齐天魔令之后,玄魄门逐渐立身不住,不知因何反而在中央洲陆一处最不起眼的地方寻到了小寒武界的入口。只是此时琅嬛周天已然落入那位道祖手中,魔君早已隐匿不见,或许已然身陨。但好在下九部天魔令中,便有虫噬大道的精要,那一代门主倒推出驭虫心法,和下九部天魔令互为表里,终究勉力在中央洲陆有了一块地盘,暗中积蓄实力,欲要将小寒武界带离周天,在宇宙中安身立命,再寻魔君传承,为我玄魄门求得生机。”
以玄魄门人的视野来看,离开琅嬛周天几乎是唯一办法,也难怪玄魄门掌道只将阮慈视为备选,一旦瞿昙楚成功逃脱建立道标,便立刻动念要破天而去。要知道魔君所遗功法,一定是直指大道的上乘道统,玄魄门想要改弦更张,更换主修,只能请魔宗道祖再行下赐。留在琅嬛周天根本就无有机会,这是个无解的死局。但在周天危急关头,弃此地而去,恐怕也不易为门人接受。如今玄魄门内暗潮汹涌,便是有些弟子心中觉得玄魄门的前程更加要紧,而有些弟子心中则把琅嬛周天这个出身放得比玄魄门更重。
这世上有许多选择根本不分对错,阮慈也无意评判,处置时更不会因此受到影响,她心中如今更惦记着另一件事,因道,“那所谓最不起眼的地方,又是何处,难道连你也不知道吗?”
崇仁真人略作迟疑,也坦然答道,“不错,门内记载中对此含糊其辞,说也奇怪,其余都十分清晰,唯独此事却毫无记载,仿佛牵扯到了比本门来历、心法阴私更为要紧的隐秘。”
他虽然也有元婴修为,但玄魄门低调自守,征战不多,显然阅历不足,并未有太多诡奇经历,因此是单纯不解。阮慈的心却怦怦跳了起来,不知如何,忽然想到自己在翼云北望渡口和瞿昙越相会时,曾告诉他自己在黄首山寻到了不少凤凰明沙,比元山中只怕还有更多宝藏,当时丽奴喜不自禁,当即赶往比元山……
难道又是果在因前?
她心中虽然生出感应,一时半会却也拿捏不准,见崇仁真人处并无更多掌故,便收摄心神,问道,“如今我待要设法见越公子一面,或能助他脱困,真人可能助我?”
瞿昙越被困黄金龙螺,崇仁真人等根本无法搭救,只能寄望于东华剑使,是以才对阮慈如此坦然,也有示其以弱的味道,见她知趣,心下也是大喜,忙道,“便请贵使依旧暂宿劣徒此处,在下当即便为贵使安排。”
二人神念分开,崇仁真人面上依旧在训诫弟子,口中毫不停歇,将周天大劫的内情略略对两个徒儿讲了,那九十六师兄和一百二十九弟都是勃然大怒,要和大玉周天分个生死,崇仁真人道,“如此还算是有些血性,不枉我一番栽培。既然如此,便再给你们些好差事也罢了。你们二人拿了我的符令,去到血线金虫大人的虫国之内奉上些血食,瞧瞧几位大人对你们是否有些喜爱,倘若能赐下些徒子徒孙,便是你们的造化了。”
说着将手一拂,喝了声‘去罢’,这两名弟子便犹如被无形巨力推斥一般,被送出门外,那些人面蛛一脸期待地围了上来,正要大快朵颐,但螯足乱舞之间,却又似乎嗅到了什么味道,只能不情不愿地换上笑脸,将二人原样载出大阵,又搬运了几个乾坤囊来,送回到那捕虫巨花之前,道,“两位郎君既然要去血线虫国办事,便先激发符令,此花嗅到滋味后,自然会将你们送去虫国,不过到了那处,可要小心。金虫大人食欲旺盛,倘若吃了血食还不足够,只怕你们性命也是堪忧呢!”
唬得两名弟子战战兢兢,却又不敢爽约,忙将乾坤囊收好,激发符令,这才心惊肉跳地跃入花中,往血线虫国传去。
第324章 合而为一
不知是否和小寒武界的前身有关,此地规则似乎残缺不全,如今阮慈已知端的,便可感知到此地并非一处完整空间,玄魄门采用这捕虫巨花作为通行手段,也是因为许多区域并不适合修士通过,只有某些异虫才能在那样极端的灵炁条件下存活。如此一来,倒也歪打正着,更增隐秘。想要从这重重迷障中救走瞿昙越,便是洞天亲临只怕也不易做到。阮慈也只能见步行步,先隐身在一百二十九弟之后的仙画空间之中,打量这荒芜空间中的虫国,究竟又是如何景色。
和低辈弟子所住区域那全然的黑暗不同,一旦离开那处,不论是崇仁真人的洞府,还是血线金虫的虫国,都有朦胧微光,血线金虫的虫国光亮更盛一些,带了一丝微红,昏暗中只见千里荒土,其中偶有一些绿意,却不见丝毫虫迹,只有远处隐约传来嗡嗡之声,细看之下,才能见到那光亮中其实有许多暗红小虫正在徐徐飞舞,遵循着某一韵律,仿佛正在沉眠一般,又好似某一个巨人在沉眠时吹拂出的鼻息,将他们拂动成这个样子。
这景象对玄魄门弟子来说,虽然司空见惯,但只要一想到这血线金虫几乎是无物不噬,乃是周天有名的凶虫恶兽,只怕自己豢养的小虫,在他们眼中也只是美食而已,便由不得让人不心生畏惧。便是九十六师兄也收敛了金丹初成的得意张狂,遵循门内规矩,上前数步,稍微散发灵机,将小虫扰动,便迅速退后,恭声道,“克己真人门下徒子徒孙,前来为血线金虫大人供奉血食。”
说着便将乾坤囊禁制撤去,在两人身前顿时现出成千上万牛羊一类,都是低阶妖兽,修为不过是开脉期,但血肉之中也含有淡薄灵气。这些喂食动作都是经过精心设计,如此一来,即使血线金虫贸然被打扰沉眠,心情不悦,也不会优先攻击修士,但此时修士却也不宜逃走,免得激起凶性,反而被其扑食,待到其饱食过后,重新昏昏欲睡,二人便可从容退走。
这么多妖兽现身,气味自然不太好闻,如此浓郁的生命气息,也当即令周围气氛一变,嗡嗡声逐渐变大,不知不觉,红光满天,四周已是云集了不可计数的血线金虫,将二人团团围住,来回飞舞,两人竭力遏制心中情绪,连恐惧都不敢泛起,因一旦这情绪被虫群捕捉,或许便会激起捕食欲望,对虫群来说,修士永远比妖兽更可口,倘若流露出一丝恐惧,便证明其将虫群当做猎手畏惧,那么虫群便会当即将其当做猎物,一拥而上,先吃了两人,再向血食下手。
阮慈还是第一次见到以凶兽面目现身的血线金虫,除却近处这不计其数的虫群之外,远处更隐隐约约,有小山一般庞大可怖的气息沉眠于天地尽头,想来那就是十只母虫了,她见这些血线金虫围着二人,越飞越密,大有将其当做猎物的意思,心下也觉好笑,将一缕东华剑意传递到一百二十九弟体内,令他放出一丝气息,操纵着一百二十九弟笑道,“大人们,我等也略有些来历,有些用处,还请高抬贵手,暂寄项上人头。”
即使只有一丝气息,这血线金虫也是极为敏感,气息乍泄之时,当即忌惮回飞,在空中乱舞起来,似乎是在倾泄对这剑气的情绪,片刻后虫群堆叠,很快化为一个小童,红衣红裤,唇红齿白,正是昔年在南株洲所见的面貌,欢喜笑道,“好小子,你胆子又大,说话也这样机灵,秀奴一看就喜欢,不如你们两人便在我们这里做些事情,待到用不上你们了,再回克己那里去。”
它换出这幅面貌,又自报家门,道是秀奴,那么自然是已认出阮慈。阮慈想道,“是了,倘若小寒武界的入口真的藏在比元山中,秀丽二奴是最先发现的两只小虫子,定然是得到了难以想象的好处,它们的机缘因我而起,自然站在我这一边,也更亲近官人。只是他们到底只是虫儿,倘若无人御使,也难以胜过掌道大老爷,因此只能暂且蛰伏。”
此处还是虫国边缘,隐约能够感觉到远处还有其余虫群的气息,那九十六师兄战战兢兢、患得患失,跟着秀奴一道往虫国中心过去,要觐见虫母本体,秀奴一路说些此处虫国的讲究。原来血线金虫无物不噬,日常也是啃噬灵炁便可存活,倘若无有灵炁,蛰伏千万年也不会轻易死去。乃是凶虫中最难克制的一种,因此他们所占据的虫国范围也十分广大,四周都是残破空间,这其实是在保护其余奇虫,免得血线金虫一个兴起,便擅自外出攻伐,将其余奇虫吃到绝种,自己势力越发庞大。
不过饶是如此,虫国也并非完全安宁无事,时而会有一些别种奇虫凶性大发,飞过残破空间来自滋扰,门内真人也时常供奉血食,以膏馋吻,血线金虫部亦会下赐些许幼虫,令其好生培育,带出小寒武界使用等等。修为到了元婴、洞天境界,便是虫豸也要讲求人情往来,而十大虫母近年来又有进益,本体正在沉睡消化,再行进阶,只有分魂在外,因此也需要不少修士来管理边界,迎来送往等等。如今既然择定二人,那么此后少不得有好处下赐,倘若能得赐几只结丹成虫,那么二人在门内几乎便无有性命之虞了。结丹期的血线金虫已可自行繁衍,更有初步灵智,只要指挥得当,在同境界内几乎是无有敌手。
阮慈藏身仙画,听那秀奴一路吹嘘血线金虫的厉害,不免也是暗笑,实则这些奇虫,倘若对自己的情念无有防护,那么不论再强,对她来说都丝毫没有威胁。不过这些异类一向较为稚气,便由得他们沾沾自喜也好。
此时众人已行到母虫身下,只见昏红天色之间,蒙蒙然十座高山,令人叹为观止,正是那十只母虫,此时气息收敛深藏,正在沉眠之中,便如同岩石一般,根本看不出丝毫生命迹象。秀奴一声呼喝,只听得四周振翅之声大起,遮天蔽日,又有不少骤然钻入九十六师兄口鼻之中,九十六师兄一声不吭,便即软倒在地,阮慈道,“你们别吃了他,好歹给我打了一路的掩护。”
秀奴当即卖乖笑道,“少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秀奴哪有不听命的!”
它眼巴巴望着一百二十九师弟的腰间,那处正是仙画掩藏之地,阮慈知它意思,便从仙画内飘然而出,只觉四周景色又真实了一分,也是笑道,“我这样出来,不会被掌道察觉罢?”
秀奴道,“掌道大老爷也无法完全掌握此处,此界是旧日宇宙道祖残余,又被那位道祖啄食炼化,因嫌这里味道不好,方才逃过一劫,暂且留在这里,只待日后处置。原本还好,约有八分、九分在掌道手中,如他洞天一般,但如今那位道祖已经从虚数之虚,重返虚数,此界正主已然归来,便连琅嬛周天也是一样,较原本已经失控不少。因而掌道大老爷更是急于将此处带离琅嬛周天。我们血线金虫这里,乃是小寒武界根部所在,这里已然浸染了不少那位道祖的气息,而且剑使正是深得那位道祖眷宠之人,在这里自然可以随意行事,毋需担忧掌道发觉。”
它此次见面,对阮慈更觉亲近,孺慕之情几乎无法掩饰,丝毫也不讲人情往来,如此稍微一顿,便又央求道,“剑使剑使,快来瞧瞧我们这些母虫还要沉睡多久,才能等到时机,合而为一,重登洞天境界呢?”
阮慈奇道,“怎么你们自己竟然毫无预感么,还要我来观望?”
秀奴天真地道,“我们原本也只是浑浑噩噩,直到在比元山中方才得有奇遇,似乎稍微明了来去,只知我们十只虫子本为一体,在上古时不知被谁分开,方才跌落洞天境界,如今要合而为一,除却比元山中补全的根脚之外,似乎尚需机缘,只是我们并不信大老爷,反而更信少夫人呢。”
问它为何,却又不知所以然,此时血线金虫本体正在沉眠,秀奴这般的化身能动用的威能有限,思绪并未那样周全,只是本能地趋利避害,它不喜掌道,可以推知双方道途必然有所冲突。而对血线金虫这样的异虫来说,其实玄魄门也是侵入者,他们才是小寒武界原本的主人。
阮慈沉吟许久,又以道韵观望,果然见到那十只母虫之中,有模糊丝线牵连,其情念则混沌一片,似生非生,似死非死。便是秀奴的情念也和修士迥然有异,许多修士俱备的情愫,在秀奴识海中完全付诸阙如,秀奴脑中只分为几色,情念又亮又大,阮慈试着伸手碰触,秀奴竟也一无所觉。
待到试出其脑海中唯有求道、求生、求全三念之后,阮慈方才叹道,“你们这些虫豸,在念修跟前真是毫无还手之力。只需要念修为你们种下念种,将其中一念替换为服从、攻击等等,其性便将完全移转。虽有洞天修为,但却也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或许当日将你分开的人,便是为了补全你们的这般缺憾。让你们真正成为本方宇宙的一种生灵。”
秀奴似懂非懂,问道,“是谁待我们这般好?”
这一点阮慈却也不知了,但她却知道崇仁真人为何将她送来此处,想来是模糊觑见了此处的机缘。她缓缓念道,“丽华秀玉色,汉女娇朱颜。清歌遏流云,艳舞有馀闲。秀奴,你们的名字正来源于此,可知道这首诗的前几句是什么么?”
秀奴笑道,“自是知晓!南都信佳丽,武阙横西关。白水真人居,万商罗鄽闤。这首诗讲的便是我们东南形胜之处,诸国风光,南都说的是扶余国国都,武阙西关说的是万里长城白玉关,白水真人居,白水真人居,说的便是……”
阮慈点头道,“说的便是九幽谷白水真人,你们应该便是由白水真人施展神通,分为十只……合而为一的机缘,或许便要落在白水真人之上。秀奴,你可知道越公子的来历,你知道他是白水真人和掌道的孩子么?”
天地之间,那十只沉眠母虫仿佛突然振动了一下,惹得灵炁一阵鼓荡,那昏昏然红光中粉尘大作,远处正在取用血食的小虫也吓得落入妖兽身上潜藏起来。秀奴身形也随之颤动恍惚,现出重重幻影,片刻后方才逐渐稳定,喃喃念诵道,“白水真人居,白水真人居!”
它突然面现欢喜,大叫一声,喊道,“我想起来啦!我想起来啦!”
它将袖子一挥,四周顿时现出幽景无数,旋生旋灭,秀奴拉着阮慈的手,向前跑去,欢呼雀跃地道,“我想起来了,白水真人,瞿昙公子!小寒武界——遨游盛宛洛,冠盖随风还!”
第325章 金虫之威
遨游盛宛洛,冠盖随风还——
四周景致变换,如沙砾在风中颤动轻抖,幻化出的景象乍显乍现,次次不同,宛若沧海桑田,瞬间变换,无数万年的岁月,都在他这短短脚步之间,化为飞烟而去,唯有前方那含笑带嗔的俏脸逐渐分明生动,正是曾和阮慈有过一面之缘的素阴白水真人。
“你且要我如何助你呢?”
那由无穷红烟聚起的白水真人,一颦一笑,俱有当年风韵,她一身素白道袍,俏生生立于虚空之中,垂眸下视,面色似笑似愁,无限悲悯,带有几丝神性,“雪仙,你待要摆脱虫身,重回人间,再修大道,却哪有那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