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感应寻到先祖,阮慈将他收入自身内景天地之中,将气机放出,驾临凌霄门别院,这凌霄门不过只是茂宗,以南株洲的修为水准,茂宗根本培养不出洞天真人,元婴真人便是门内最高修为,只是大长老在元婴境中的修为更为精深,神通也更强而已。这些偏远洲陆的元婴修士,不论是阮慈还是谢燕还,都丝毫不放在眼中,甚至是对上苏景行等人,都不会有什么胜算。在凌霄别院处主持的也不过是个阴神修士,法力气势都无法和阮慈相比,对她也自然是诚惶诚恐,只当她是中央洲陆因谢燕还之事而来的高修,小心奉茶之余,也不免暗地里打探其出身来历,想要知晓其究竟是何立场。
阮慈已修得感应法,对人心的把握只有更加精到,因道,“我是上清门修士,听闻谢孽日前在小竹岛现身,可有是事?”
这阴神修士道号黄生子,亦是眉眼通透之辈,听闻此语,便知道阮慈和谢燕还乃是雠敌,顿时肃容道,“确有此事,听闻此人在小竹岛独斗众真,纵横捭阖,无人能挡,便招惹来天罚降下,这天劫劫力非凡,星图此前亦是一度晦暗难明,连镇守南株洲气运的宝蟾大人亦是韬光隐晦,暂避锋芒。直到数日前,迷雾方才逐渐澄清,但小竹岛上空依旧是雷光闪闪,劫数依旧未完,或许那谢孽已经陨落在劫数之中,也未可知。”
阮慈摇头道,“谢孽实力强劲,绝不会就此陨落,将来或许还会在南株洲有一番大作为,我卜算得知,此事和宋、楚、梁三国有关,那小竹岛中气机已然渐淡,或许谢孽已经是渡劫成功,又或者是在劫力中受了重伤,金蝉脱壳,在小竹岛布置大阵迷惑尔等,暗中则遁入这三国疗伤。我远来是客,也不愿让你们太下不来台,南株洲盛宗不过四家,想来你们这些宗门,来来回回婉转委曲,总是和这四家盛宗有关,毋需多言,你速去回报门主,让他们联络盛宗,分派人手,随我在这三国立下大阵,将谢孽封锁,让她来得去不得。”
她语气虽大,但黄生子却丝毫不觉得过火,盛宗弟子,自然只和盛宗弟子交接,找上凌霄别院,不过是此地恰逢其会而已,当下便道,“道兄所言,乃是理所应当,不过兹事体大,还请道兄展示信物,通姓道名,在下也好和上宗回话。”
阮慈随手掏出九霄同心佩,激发王真人留在其中的气机余韵,冷笑道,“我乃上清紫虚天门下弟子,我们门庭一向冷落,我的身份也不难猜,你只管传话便是。”
这气机阴柔委婉,余韵却是绵绵不绝,在这高广敞轩中激起余韵涟涟、清光阵阵,乃是正大光明的洞天气象,黄生子虽不识上清道法,但只看阮慈展示洞天气象,口称上清洞天,未有丝毫气运反噬的痕迹,便知道此事绝不会有假。修士到了元婴、洞天层次,许多低级计策已是不会起效,便是魔门弟子也不能信口雌黄,比如苏景行如果要冒称自己是太微、上清弟子,便必须真正将其门下弟子转化为自己魔奴,附体其上,方才不会受到门中气运反噬,而元婴真人即使未修感应法,也会受到虚数启发,对谎言隐隐有所感觉,因此他深信不疑,当即起身动用法器往上禀告。
阮慈这里,激发王真人气机时,心中却也隐隐一动,感到在那北方重洋之外,即便有重重大阵阻隔,依旧有一股旺盛气机轻轻一震,这便是洞天真人对己身气机的感应,王真人从未来过南株洲,他的气机却在此地现身,他心头自然而然便浮现警兆。只是这究竟又是何意,想来要令他多费好一番参详了。
除非是灭洲之战,否则洞天真人绝不轻动,上清门出动元婴真人追摄谢燕还,亦是合情合理,也让南株洲诸门如蒙大赦,南鄞洲覆灭不过是数千年前的事,南株洲迄今仍受到余波影响,洲中频繁爆发灵炁,瘴疠较此前更加广阔。阮慈在凌霄别院闲来无事,观望洲陆星图时,黄生子便指着幽冥瘴泽道,“此处瘴气,便是受南鄞洲波及,数千年来逐渐蔓延。三日前谢……谢孽在小竹岛渡劫,这处瘴气也似乎有所感应,骤然往外喷发,幸好左近已然没有门派居住。只有一两个凡人小城,如今都被淹没其中,只怕其中的凡人,都被转化为黄泉鬼差了。”
这幽冥瘴泽便是数百年后,徐少微和太史宜打斗时误入的瘴疠,到了那时,瘴气还会更加浓郁,既然能困住太史宜,想来应该是大道法则极为特殊的绝境。如若和幽冥二字有关,其中应已是生出黄泉,和北幽洲联通,阮慈道,“灭洲之战,影响深远,便有大洲法阵隔阻,也不是数百年数千年便可将余韵消化。”
她语气淡然,仿佛不值一提,黄生子不由侧目,对阮慈又多添了几分畏惧,试探着道,“当日中央洲陆众真的风采,晚辈也是仰慕不已……”
阮慈颔首道,“昔日躬逢其盛,也是有幸。”
居然是曾有份参与灭洲之战的高人!黄生子更是谨慎畏惧,又为阮慈指点了一些洲陆之上的名胜幽秘,不敢有丝毫保留,对南株洲来说,上宗高修看上了什么,自便取去,能和南株洲留下一份香火情分,南株洲无论如何都不会亏的,只怕高修看不上眼。
他虽在元婴真人中法力不高,也无甚斗法神通,可算是空有境界,但胜在为人油滑,善于逢迎。但见阮慈打量坛城,便道,“此处乃是南株洲对外的一处关口,往日宝芝行越洋商队来往此处,都是在坛城停靠,说到此处,也有奇闻异事,传闻数万年前,那一代宝芝行大掌柜恰好动了雅兴,要祭炼一处洞天法宝,这法宝可以容纳须弥,另有许多妙用,也是要借用商队穿渡大洋时引动的空间灵机,方才跟随宝船来到此处,恰好在法宝祭炼的要紧时分,周围灵炁忽然猛地震动起来,令这法宝功败垂成,本可再炼,但大掌柜笑道,‘南鄞洲出事,坏我灵机,败了兴致,此宝便不要也罢’。说罢便将此物随手扔在坛城边上,此后宝芝行商队再来,也不从坛城停靠。”
他说出此事,本是为了吹捧中央洲陆的修士出手豪奢,连耗费无数宝材炼制的法宝也可随意弃置,见阮慈流露聆听姿态,又说得更加仔细,向坛城点去,笑道,“此宝从此便悬浮在坛城一侧,如今我们都叫它——”
“宁山塘。”阮慈喃喃念诵,望向那小小一点如尘埃般的浮岛,仿佛望见了千年后的自己。“此宝流落南株,怎是因为败兴,分明是有意厚赠,留待有缘……”
她微微一笑,仿佛瞧见那时间像一条穿越回环的大河,河中无数小岛,载沉载浮,隔着千万年时光,彼此的目光偶尔交汇,却都向着同一个方向游去,在这么不可计数的时光之中,又有多少人奋勇向前?便如那凡人矮汉所说的一般,便是此生无以得见,但只要夙愿圆满,意志传承,又何惧今生虚掷?
修士比之凡人,也不过只是偶然能抬起头来,瞧见河中同道往前的身影而已。修士与凡人,看似已然并非同种,但其实又何曾有过丝毫不同!
心念过处,气机转动,不知不觉间,感悟又多一重,对自身道途似乎更加明晰坚定,黄生子感受到气机变化,对阮慈更加敬畏,叹道,“道友不愧是高门弟子,道心纯粹,言谈间便可顿悟,吾辈自叹不如。”
他自知元婴已是侥幸,万无洞天之望,道途到此而终,也不敢向阮慈请教道妙,唯恐浪费了难得机缘,待阮慈兴尽不再观览,便将别院中的几位师弟师妹派到阮慈身旁服侍,也是指望偶然得些指点的意思。阮慈随意点了一位筑基小弟子,问道,“陈余子,你同门师弟妹都在这里了么?”
陈余子果然胆大心细,虽然阮慈修为极高,但他年少,见识短浅,倒不如师兄那样畏惧阮慈,点头笑道,“上真,凌霄门本代弟子虽然不多,但也有一千来个,哪能个个都在这里。不过因此地灵气恰好适合筑基弟子汲取,因此我们这些小弟子中得到师门看重的,多数都会来这处别院修行。”
阮慈笑道,“是么?那么你柳寄子师弟呢?难道他是例外不成?”
陈余子面现疑色,思忖半日,方才行礼道,“上真明鉴,或者是上真在来此途中,遇到了别家弟子,言语中发生误会。晚辈刚才已仔细想过,柳寄子这名讳极为陌生,我们凌霄门内弟子并无此人。”
第343章 再下一盘
柳寄子,柳寄子,果然是一名寄子……如今距离阮慈出世只有八百年光景,其时柳寄子已经在三国镇守了许多年,修士在三国轮值期间,几乎不能修行,他真正修成金丹的时间只会比八百年要少。便是在上清门内,五六百年就修成金丹,也是令人刮目相看的天才弟子了。阮慈本人修成金丹也用了四百五十年,倘若其是在这一时点之后被收入门内,这般的进益速度,根本不会被派到三国来当牢头。其必定是南株洲外某一势力的落子,甚至根底可能来自琅嬛周天之外。
在洞阳阮慈的过去中,柳寄子收了阮容为徒,洞阳阮慈的过去虽然是被强行捏合因果而成,但也不会纯然无的放矢,总是和现实有所影射,如这一世阮容在南株洲寻得洞阳遗府,修了一门妙用无穷、花钱消灾的大神通,这便可视作是洞阳道祖在阮慈身侧所落一子。即便阮容和她总是同出一心,但只要有了这个基础,洞阳道祖便可自行繁衍出许多种可能,譬如阮容最终不甘于只做替身,皈依洞阳道统,偷天换日,窃来东华剑种,又杀了阮慈,真正成为东华剑使。
阮慈灭杀的时间线中,这样的结局数不胜数,有些差异过大,阮慈死得太早,死时还未掌握道韵,被她轻易灭杀。有些则是和现在的她分歧得相当晚,败亡之机藏在未来,杀她的人或许是阮容,或许是王胜遇,又或许是苏景行等等,这些未来有些是被洞阳道祖编织出来,有些是真实的时间线演绎,她只能灭杀在她掌握道韵以前便即分歧出去的时间线,越是靠近现在的自己,这些时间线便越难收束。依旧潜伏在阮慈周围,时时扰动实数,这也就是元婴修士常说的心魔入侵。
心魔,本质就是无数负面未来想要落入实数的一种衍射,魔宗修心魔,也等如是在修行时间功法,辨别引动虚数中的时间线干涉本主。是以魔门大道,一样是包容万象,并不只是通往混乱、毁灭几道。阮慈晋升元婴之后,对宇宙本质认识得更加分明。亦是知道在洞阳阮慈的时间线中所见的东西,不可以不重视,但却不能全当真。
如那宝芝行,在洞阳阮慈的过去中,是她的师门,柳寄子是阮容之师,邵定星一脉是上清门和她交好的唯一一脉。这并不能说他们都站在洞阳道祖这边,要知道宁山塘可是黄掌柜特意掷在南株洲,等她来取,自从阮慈掀起万古思潮,宝芝行暗中立场早已有了倾向,这只能说他们都和洞阳道祖有一定的渊源,是可能会被乘虚而入的破绽。将来或者要在这几点上多加防范,但倘若因此就对这些未来中牵涉到的人事生出戒备,反而是坠入雠敌阳谋之中,其只需继续编织未来,将阮慈身边所有人都囊括进去,届时阮慈又该怎么办呢?
柳寄子的来历定然是不简单的,阮慈早有心再见他一次,观望他的根底,只是他上回和阮慈见面时她还是凡人,此后却只和阮容有所来往。阮慈也不知阮容又见了他几次,出门游历,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两人间情怨纠缠,想来定有再见之日,也难说最后是善果还是恶果。如今既然寻不见他,只好暂且搁置此事,在别院中等候南株洲本地宗门回话。
黄生子往上报信倒快,云空门很快便差人前来款待阮慈,又盛情邀请她去山门做客。说来也是古怪,来者正是被谢燕还随手杀死的刘寅。阮慈还曾在他的内景天地中经过,她无心和太多上真周旋,免得惹来过多因果,便托词搜索谢燕还,只在凌霄别院等候,又对刘寅道,“阁下需要早日决断了,今日是只我在这里,倘若等得心急,那么上清门来的就不止是我了。”
她虽然语意悠然,仿佛云淡风轻,但刘寅却万万不敢等闲视之,忙道,“我等也在三国中仔细搜寻,同时亦有人去小竹岛查看境况,还请上使稍待。必定会让上宗有个满意的结果。”
时日一晃便是数月,阮慈设在小竹岛的大阵终于被人破解,南株洲众真已知谢燕还的确悄然离去,小竹岛上的动静只是掩人耳目。便不得不相信谢燕还的确如阮慈所说,逃入三国之中,阮慈又略言天魔感应法的妙用,云空门还未如何,凌霄门先着急起来,忙着将三国内所有下院都撤了出去,暂时借宿在云空门于坛城附近的一处下院里,便是不敢被天魔附体,南株洲古来便没有魔门,根本无有克制手段,倘若阮慈不可能赐下心法,谢燕还岂不是在南株洲随意肆虐,将凌霄门等门派化为魔窟?
洲陆之间远隔重洋,便是洞天真人也难以随意传信,云空门拖了数月,都未见谢燕还帮手现身,又倩人传话请托,问过宝蟾之主的意思,未得明确反对,便下了决心要依阮慈之言封锁三国之地,只是还有一点是极为难的,便是没有能将三国全数封锁,不给谢燕还留下一丝出入之机的超品大阵。
此事由阮慈而起,封锁三国也是她的主意,刘寅自然来向阮慈请教,道,“南株洲底蕴浅薄,地小人稠,彼辈威能通天,又精通天魔大法,无孔不入,自然也就无孔不出,鄙地修士实无应对魔修的经验,还请上使助我。”
他数月前刚在小竹岛被‘谢燕还’击退,对其经天纬地的气魄法力余悸犹存,更是畏惧那气象万千的劫力,只觉得谢燕还既然渡劫成功,那么现在的实力又要比在小竹岛时更加可怖。殊不知其实真正肆虐众真的人就站在他旁边,阮慈颔首道,“阵盘之事,自然着落在我身上,你们只需听我吩咐行事便可。”
她早已生疑,觉得封锁三国的阵盘不像是南株洲众真的手笔,如今身临其境,融会贯通,已知其中委曲。当下便暂别刘寅,往坛城飞去。不出半日,已是重临坛城之上,俯瞰那浮空坛口,又望向那宁山塘,一时不由感慨万千,半日方才将身形收束,化为凡人模样,往城中巷道落去。
此时的坛城虽然已经不是宝芝行停泊码头,但一样是周围几国商队必经之地,依旧是热闹非凡,熙熙攘攘,凡人和修士各自在城中来来去去,飞舟起落不定,好一派繁华景象。城中亦有不少人在议论小竹岛之变,凌霄门等三宗撤到坛城附近,也就把大量的消息带了过来。
以阮慈此时之能,神念一扫之下,小半个坛城的动静都瞒不过她,甚至无需特意运法,也可以隐隐觑见因果、气运之变,要寻个老丈实在是再简单不过,身形一展,已是重回她数百年后常走的街头,只见青石苍苍,街角檐头似乎已跳出时间长河,八百年来丝毫未改,便连那老丈的身影,似乎都已被烙印在了时间之中。
阮慈步步向他走去,不知何时,又化成了昔日那小厮模样,棋摊前诸多人客仿佛都突然想起急事,毫无所觉地呼应离开,巷子里只余老丈独坐棋摊之后,将斗笠一顶,笑看阮慈,问道,“小货郎,你从何处来?”
阮慈心下百感交集,搬开小板凳坐了下来,答道,“我从来处来。”
四周景色,犹如烟云淡去,老丈目中射出精光,向阮慈看来。
阮慈轻轻道,“我们下了很多局棋,都是你强邀我,老人家,今日我来这里,邀你再下一盘棋。”
话犹未已,眼前棋盘展开,她和老丈身入那天地棋局之中,四周云雾缭绕,恍惚间只见无数气机显化,坠入那无垠棋盘之中,化为诸多各含道韵的奇特棋子,老丈身后法相展开,乃是一尊顶天立地的多手多目巨人,此时周身眼目,全都次第睁开,望向阮慈,口中隆隆道,“那便再下一盘!”
他伸手采下一枚天星,往下一落,便只见一枚大星往阮慈方向砸来,一路擦带火星,仿佛只要落实其身,便是毁天灭地的大劫!
第344章 宇宙棋局
身在局中,自有无限感应,阮慈微微一笑,并不躲闪,反而展开怀抱迎了上去,口中笑道,“这是你的么?这是我的呀!”
随她话声响起,那大星上的毁灭气息逐渐缓和,王真人特有的气机缓缓浮现,落入阮慈怀中,无有一丝伤害,反而隐隐更增阮慈气势。楚真人咦了一声,对那大星投以异样一瞥,笑骂道,“没良心的臭小子,你可想清楚了?”